在眼睑后的双眸,看到红晕一丝丝爬上他清秀温润的脸,而后红透了耳朵尖。眼神先是疑惑,而后惊异,灿若春花,“青羽,我的叶青羽。小爷这回是捡到了宝。”
既有如此宝物,该不该去人前炫耀一番?前两天喝酒的时候,朱大耳朵近日新捧了个叫金铃的小戏子,嗓子动听,长得标致,每次喝酒都要撇着大嘴说上好几回,夸得旁人都听烦了,他还兀自说得高兴……这样的念想只在心头转了一转,就被温雅臣毫不犹豫打消了。内中缘由他说不上来,只是一旦想到要把叶青羽推到那群狐朋狗友跟前让人评头论足,心里就万分的不情愿。他的叶青羽是正经读书人,拿笔写字的模样好看得像画一般,怎么能和外头的戏子相比?
他脸上表情瞬息万变,一一落在叶青羽眼里。咳嗽一声,提醒道:“温少,再拖下去,这篇文章就写不完了。”
许是因为很满意温雅臣近来的功课,温将军对他的学业问得比从前更勤,冷不丁就要温雅臣拿几篇文章来看看。温少眼弄巧成拙,欲哭无泪,只得一脸苦相地求叶青羽多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啊……赶紧,你赶紧写,我不吵你。”那边的人脸上立时划过几许惶恐,收回爪子挺直腰,讨好地抓过砚台为他磨墨。
果然一丁点聒噪都不再有,房里只有笔尖擦过宣纸的“沙沙”声和砚台中轻轻泛起的水声。提肘、悬腕、落笔,笔锋带着墨香在白纸上铺成开来的刹那,叶青羽感到有些紧张。
温雅臣转述的温将军对那些由他代笔的文章的评点,被他一字不差牢牢记住:“挺好,这是我爹看过我的功课后,脸色最好看的一回。从前他老说朱大耳朵家的教书先生写得太酸腐,狗屁不通。朱雀街摆摊画画的那个穷秀才写得是真好,就是太好了,一眼被他认出来不是我写的,那一次打得我……现在一想起来,我还觉得浑身都疼……什么?我爹具体怎么说?这个……他是说了挺多,可我都记不清了,就说什么什么文理清晰,论点不俗,可惜见解还稚嫩了些。尤其是那两篇关于兵法的,犯了读书人的通病,独锁书斋,闭门造车,一看便知是连兵营都不曾进过的,过于异想天开了。府里他请来的几个老先生看了以后,大致也这么说……啊呀,他一个武将,文才也不过那样,你理会他干什么?”
叶青羽但笑不语,这是难得的机会。独居世外的岁月太漫长,除了不停读书不停写字,他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帮助他消遣时光。每天看,每天写,日复一日,写就的文章堆成厚厚一摞,却无人告诉他是好是坏,是精进了抑或退步,是惊世骇俗抑或流于平庸。
从前府里也有先生教他读书认字,那是翰林院出身的大儒,写得一手好字,精于绘画,喜爱烹茶。记忆里那位先生面相严厉,心地宽厚,检视他的功课时,总是逐字逐句细细推敲,高兴时便抚着雪白的长髯,眯起眼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自从搬到照镜坊后,叶青羽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人会再将他的文章仔细品读指点不足。有时自嘲地想,既不能应试为官也不能著书论作,学问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于是一腔激昂奋发的热血就跟着心性一起被无痕的岁月抚平掩埋。无怪乎唐无惑在看完他的文章后,总是抱怨少了一分锐气。
笔尖不断在纸面上扫过,脑中思绪万千,手下笔走龙蛇。好似又回到了当初,落笔时的兴奋难耐,交卷时的忐忑焦急,先生看完后,回身对他轻轻颔首,光是这些就足以令他双颊发烫雀跃不已。
世间如此之大,一个人终究太寂寞了。
寂寞这个词近来常常萦绕心间,坐在寂静的书房里,看着空落落的书桌那头,色泽艳丽的骆驼摆件在多宝格上闪着炫目的光,架上摆放的白瓷花瓶里斜插一枝形将凋谢的桃花,萧瑟之感带着隐隐痛楚从心底最深处弥漫而出。住了多年的小院,恍然间发现怎么变得如此空旷高阔?明明应该习惯了的安静清冷也变得格外陌生可怕。须臾之间,遍体生寒。
执笔太久,一丝酸痛悄无声息从腕间升起。笔尖顿了一顿,叶青羽悄悄向上看一眼,又迅疾将视线落下。
那边的温雅臣厌烦了磨墨,丢开砚台,正努力把地上打瞌睡的猫按进怀里。挣扎不休的花猫恼得“喵喵”叫唤,一双利爪不停挥动,毫不客气划破了衣袖,在他白`皙如玉的手背上擦过。
“哎,疼疼疼……”温少疼得不住吸气,一边还不忘叶青羽方才的交代,“别吵,别吵,你家公子写字呢!”
“喵嗷——”
手背上又是长长一道,隐约渗出了血珠。幸好温雅臣躲得快,否则就要毁了他引以为傲的脸。
“嘶……小东西,心真脏。知道本少爷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这张脸……”发现叶青羽正在看他,温雅臣没好气地在花猫头顶拍了一下。花猫愤怒的“呼噜”声里,京中闻名遐迩的翩翩公子高举一双伤痕累累的手,笑得傻气十足。花猫灵巧一跃,眨眼间扯下他头顶银冠,“你你你你……”
士可杀不可辱!
眼看他两手着地,弯腰就要扑到桌下去追,叶青羽着实无奈:“去外头找秋伯吧,他给你准备了点心。”
“怎么不早说?”温雅臣如蒙大赦,忙不迭起身,“你静心写,过会儿我再来陪你。”
长腿一迈,人就到了门边,再一晃眼,已奔下了台阶,轻快的模样像极拘禁许久终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