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是撑不过这个晚上了。
他觉得身如飞絮，一生漂泊，而今终于要落地了。
大限将至，这几年来折磨他的病痛，这时候竟也察觉不到了。
他费力地抬起手，昏黄的眼珠盯着手上的那枚鸾凤和鸣翡翠扳指，因为过于瘦削，那扳指就显得十分宽松，蜡黄的皮肤，将那枚扳指映衬得愈发翠绿欲滴。
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扳指，方之龄忽然勾了勾唇，早瘦脱相的脸上，竟也露出了一抹温柔笑意。
那一年，敏珑低着头给他戴上这扳指的时候，那一抹娇俏微笑，这些年，他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似乎那就是昨天的事儿。
这些年，京师、蜀地、突厥、宗人府，这枚扳指陪着自己颠沛流离、寸步不离，就像她还在陪在自己身边，只要自己一回头，还能瞧见她的模样。
后悔吗？
后悔。
从千尊万贵的堂堂大兴三皇子，到暗无天日的阶下囚，固然痛苦不堪，但是最折磨他的，却是一夜夜梦中敏珑的笑脸。
若是一早知道这般锥心刺骨，他又何尝不舍这万里江山？
只是太晚了。
明知道自己再走不出这宗人府，再无颜面回头，但却还是巴巴等着能见她一面。
他轻轻摩挲着那扳指，半晌，他费劲地低下头吻了那扳指，干裂的嘴唇一触碰到那温润的扳指，浑浊的双眼，蓦地就湿润了。
那一年，他是有多狠心，又是有多愚蠢，才会舍得放开她的温柔。
……
“知啦！”
一声推门声，将方之龄的思绪拉回，方之龄并不理睬进来的是谁，兀自怔怔地看着手上的翡翠扳指。
时日无多，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你终于要死了。”
方之龄听着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冷声开口，那声音很陌生，并不是日日送餐过来的太监，且那人的语气更是奇怪，当下抬头去看。
只见那人一身太监服饰，人高马大，模样寻常，疏眉淡眼，却并不像寻常太监一般白皙阴森，只是那人的眼睛却阴冷骇人，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看。
不是别人，正是南生。
方之龄嗤笑道：“是啊，我终于要死了。”
“你早就该死了，”南生冷省道，“苟延残喘这么些年，你倒是赚了。”
“你是谁？”方之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南生，确定不认识这个二十岁模样的少年，却觉得那双眼睛十分熟悉，顿了顿，方之龄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旁人问，我肯定不会说，但是你问，我一定会告知，”南生冷冷牵了牵唇，一边伸手到了耳后，生生撕下一层人皮来，再一抬头已经换了一副面目，缓缓弯下身，凑到方之龄面前，缓缓道，“你仔细瞧瞧，我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