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尖利的声音:“扔出去!都给我扔出去!以后不准接这些东西!”
有哭哭啼啼的告饶声,有九儿柔婉的安慰声。
玉殷跟着月娘上了楼,见蜜饯果糖撒了一地,一支精致的金丝镂空镶碧玉簪静静地躺在杂乱之中。伺候芸娘的丫鬟哭哭啼啼地一个个拾起地上的物品,芸娘怒目圆睁瞪着她,眼眶有些微红。
“这是作甚?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月娘原本还喜悦的脸瞬间冷淡下来。九儿似是有些害怕,垂下眼帘在一旁默不作声,倒是芸娘气焰不减,厉声道:“她这小蹄子,说了多少遍了,还敢不问过我就收人东西!”
月娘拾起脚下那支碧玉簪,瞅了一眼,问丫鬟道:“都是谁送来的?”
丫鬟正欲开口,瞥见芸娘瞪她一眼,连忙敛声:“不、不晓得。”
月娘白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说着把碧玉簪递给芸娘,“人家好心好意送来的东西,好歹收下这个吧。”
芸娘扭过头,咬牙道:“这东西不干净,我不要。”
月娘嗤笑一声:“什么时候你也跟玉殷一般爱干净了?别矫情了,好歹是娘心头一块肉,弄得跟仇人似的。”
芸娘像是突然被剑刺中似的,满脸通红,怒色不减:“谁要她作娘?我芸娘恨就恨在不能自己选择就生在窑子里!”
玉殷不解道:“芸娘,你娘也是一片好心,何必这么狠心相对呢?再说邀月坊也算在秦淮有点名气,不丢人。”
芸娘怒极反笑:“你又不生在那儿,你懂什么?”
“我好不容易跟那儿划清界限了,不能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重新扯上关系,要断,就要断得干干净净!”芸娘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转而似是揶揄似是娇媚,“玉殷这号清高人物自然没见过那地儿,你以为都在秦淮河就能跟玉宇琼楼比吗?”
“那里的女人靠卖自己的身体过活,连爹是谁都不晓得。”芸娘瞪着她,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吓到你了?为了口饭吃什么人她们都伺候,二爷来了都得当爷供着。”
玉殷压住心中的厌恶,咬牙问道:“二爷?”
芸娘嗤笑一声:“我忘了你如何懂这些?二爷,就是些阉人,阴阳人,裆里没货。这下听懂了吧?”
玉殷不禁皱眉:“可是……”
“你怎么可能懂我以前活得是个什么光景,每天都觉得自己身陷烂泥之中,想爬都爬不出来,平日什么折腾人都我都看过,二爷一来,更是不得了,要么咬人,要么塞指头,要么弄个假玩意儿,非得要听到女人哀嚎求饶才舒坦,而那些女人没有拒绝的权力。”
玉殷不由得一阵反胃,好像要被五脏六腑都吐出来。酸味在喉间腐蚀,像是要撕破皮肉挣扎出来似的。
月娘连忙扶住她,啐了一口:“恶心谁不好,偏来恶心我们!这簪子我先替你收着,扔了怪可惜的。”
月娘自平南侯府回来后,成天嘴上还挂念着平南侯府,时不时念叨侯爷的慷慨大方,时不时夸赞侯府的富丽堂皇。却在某一日,消息传来,边事紧急,金兵进犯,明军节节败退,平南侯不顾花甲高龄,主动请缨奔赴边境,士人称颂道“此乃真英豪,宝刀不老,廉颇遗风。”
又不了几日,传闻叛徒告密,诈言金兵之数,引诱明军陷入圈套,老侯爷率领将士们奋力突围,杀出一条血路,不幸中箭,奄奄一息,两日后气绝殉国。
应天府中惊闻此变莫不悲痛,满城缟素迎老侯爷遗体归来。
月娘从此不再念叨平南侯府了,每每听人言及便将话头扭开。
老侯爷的长子继承了爵位,成为平南侯府新主人。但人们口中这个新侯爷,虽有贵气但在老侯爷六十大寿上对《春江花月夜》叫好声最大的就是他,甚至有流言说新侯爷要从玉裁和媚生两位姑娘中挑一位作侧夫人。
当这个传言通过玉殷落到魏绮耳边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随意地把脚一翘,任玉殷用一把梨花木尺量着脚长。
“若真有这种事,媚生姑娘乐意,玉裁姑娘就未必了。”魏绮看她忙前忙后,又是尺量又是手测,不由得笑了,“怎么突然想做双鞋给我?”
玉殷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道:“你以前一月要磨破四五双鞋,我无能为力,现在补一双给你。”
魏绮眯眼一笑,假意叹一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此生挫骨扬灰无以为报。”
玉殷把手中的梨花尺往他身上一扔,故作嗔怪道:“少学那些酸秀才,尽吐酸水!”眸光一转变得柔和起来,“若真要报答我,就名正言顺娶我。”
魏绮的目光一滞,笑意凝在嘴角。可玉殷却满心期待地等他回答。
“等风波平静,我便向父亲提这事儿,等他应允,我……”
“放心。”玉殷靠近他怀中,柔声道,“我不急,只要你有这份心,多久我都等。”
☆、【第六章】相思与君绝(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