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残月如钩,岑可宣仰面倒在床上,直愣愣盯着房顶,一躺便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稍稍偏过头,但见横梁悬顶,光影逼仄,而西北方向的角落里,一小只蜘蛛正在刚刚织成的网上攀爬,弱小,坚持,寂静无声。她终于闭上眼,却怎么都无法入睡,于是又睁开,愣愣望着屋顶,整个世界却仿佛瞬间倾斜,铺天盖地地压向她……
——岑家的灭门惨案,生死未卜的哥哥,她真正的身世,未知的一切阴谋以及那诡异久远的墓碑……
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有什么关联,又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她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还有谁可以求助。只觉得自己如同落入深海之中,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她拼命伸出手,却寻不到可以攀附的浮木。
只有完全被黑暗和孤寂笼罩。只有她自己。只有她。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又压抑,忽然听到一阵隐约模糊的笛声,在早已黑尽的夜色中蔓延开来,带着亘古绵长的苍凉,本是远离人世的空辽笛曲,却偏偏有那么点熟悉,似乎在何处听过般……
是他!岑可宣翻身下床,急切地推门而出。
她赤着双脚沿着长长的走廊向笛声传来的地方跑去,夜风吹起她凌乱的长发,掀起她碎花的宽大绸裳。
长廊的尽头,月色洒落如薄纱,树梢静谧安宁,唯有廊下吹着横笛的少年,懒懒地倚在朱红阑干上,浅浅的月白色衣衫垂落在地,如同染尽了天地光华。似是听到了岑可宣的脚步声,他放下竹笛缓缓望向她,眼中含笑,柔和似水。
“涑兰……”她快步跑过去冲到他怀里,如同见到久违的亲人般,眼泪即刻决堤,声线颤抖。
竟然是他……怎么是他……
明明在夜半而来,笛声传遍四处,然则碧柳园内却好似无人知晓,廊下空寂静谧,他究竟又是如何做到的?岑可宣不敢置信,然而手中紧紧拉住的衣衫,无尘无埃,带着淡淡竹林青草气息,仿若与天地化为一体的人,除了涑兰再不会有其他人了。
“涑兰……”她小心翼翼地再次轻唤了一声。
涑兰原本是斜靠在阑干上,此时已经站直了身子,岑可宣眼泪横流地冲进他怀里时,他便伸手稍微扶住她,带笑的眼神中仍不乏往日的调侃:“谁欺负我们小可宣了?怎哭得这么难看?”
岑可宣瞬间破涕为笑,推了他一下,道:“谁难看了?”说完后眼里又涌起一股酸涩,又是哭又是笑的,于是只好自己抹了抹眼泪,佯作生气地轻哼一声,道:“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涑兰也未还嘴,难得的显示出极好的耐性,眼中都是盈盈笑意。岑可宣后退半步,目不转睛地细细盯着他,他依旧穿着月白色的浅淡绸衫,一双桃花眼,瞳孔的色泽却越发幽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游戏人间的轻慢神色。这副表面人畜无害,骨子里却招人恨得牙痒痒的模样,不是涑兰是谁?
他似是从天而降,随风而来,没有半点预兆,没有半分风尘,就仿若在紫云宫时,忽而出现,忽而又消失。朗月红窗下,他骗她闭上眼,不知取了何物而果断离去,至今分别不过数十日,却仿若多年不见,久别重逢。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又觉得不敢相信,接连眨了好几次眼,那熟悉的面容仍旧存在。“涑兰……”她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确定眼前之人并非幻觉,心中这才生出说不出的踏实。
涑兰似乎被她看得有些无奈,伸手敲了敲她的头,蹙着眉玩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不认识我了?”
她当然认识他了,只是……实在太意外了,意外到惊喜,惊喜到……眼睛酸涩又朦胧,她再次抹了抹眼睛,衣袖又是湿润一片,竟然真是喜极而泣了。她从来不知,自己的眼泪居然这么多,这么泛滥成灾。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出了心中最为诧异的问题,还未待涑兰回答,又立马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顾自笑了起来:“我又忘了,你是涑兰,没有什么地方是你去不了的。”她又哭又笑地说着,原本暗淡的眼睛已经变得亮晶晶的,毫无沮丧之态了。
“这话我倒爱听。”涑兰随意地将手中的竹笛翻转,旋即轻轻松松收进了衣袖里,分明之前送了岑可宣一支,不知怎的又有了新的。他一边偏过头笑说道:“早知道你——”忽然瞥见她长裙下正**着的双脚,惊诧问道:“鞋子呢?”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住。
岑可宣一愣,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发凉的脚尖,白皙的脚背被冻得略微发红,光溜溜踩在地板上,像两条光滑的小泥鳅。她蜷起脚趾,又扯了扯长裙子遮住小心缩回的脚丫,渐渐地脸色有些发烫,变得极为不自在。这下,可真是糗大了……她当然不愿告诉涑兰,自己方才是如何急切地赶过来寻他,甚至忘了穿上鞋,这家伙定然会笑话她的。
“我……忘穿了。”她眼神左右漂移着小声说道,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个不像理由的理由。
“这也能忘?”涑兰一挑眉,觉得很是古怪。
岑可宣只好嘀咕道:“那又怎么了……”光溜溜的两只脚丫在地上无意识地蹭来蹭去,方才一直没注意,此刻才觉得地上凉的厉害,脚也变得冷冰冰的,似浸了冰水一般。本就有些扭伤的脚踝,眼下恐怕更为严重了。如此不在意身体,最后吃亏的到底还是自己,总不能这般大意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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