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榭萝妮希卡最后又补上了一句:
「不过,这人虽然接受过神职教育,但他身上穿戴的仍是不洁的战甲,因此请陛下绝不可以透露您梦中的讯息。」
这件事不用她说。希尔维雅就连面对榭萝妮希卡也是如此。打从姐姐逃出王城之后,她就没有对任何人敞开心房。一次也没有。不论是三大公家的人、内宫神职人员,全都是意图攀附她的托宣能力而聚集的水蛭罢了。
她回到寝室,让神婢们退下之后,一个人倒在床上。脑中浮现出那天晚上生平第一次一个人走在宽广天空下的情景。姐姐和她的同伴们目送着自己离开。在充满疼痛记忆的人生中,唯有这段深刻的回忆让她觉得甜美。
(姐姐有人在背后支撑着。)
(如果可以,能不能让姐姐就生活在这样的人群中,然后永远忘掉战争呢……)
闭上眼睛,黑暗中又浮现克里斯的脸庞——和托宣预言重叠在一起。在预言中,他抱着婴孩,将匕首刺进希尔维雅的胸膛。
(但我的命运终究还是会把姐姐跟她的同伴们一起卷进来呀……)
希尔维雅用被子捂住了脸,强忍着身心的疼痛。
阳光从寝室上方的半球型玻璃天窗洒下,希尔维雅从梦中清醒。她全身每处肌肤都隐隐作痛。腹部浮现出一块红斑。
(净身的池水掺了药……)
她这才发现这件事。八成是榭萝妮希卡下的指示——看来是三位王配侯缺了一个,让她觉得非常焦急吧……希尔维雅对这件事没有愤怒或埋怨的情绪。
(我该告诉她吗……说我的夫婿现在人在札卡利亚……)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即逝,希尔维雅赶紧胡乱拨了拨头发,让自己赶快忘掉这个念头。
(要是我真这么做,他跟姐姐都会有危险的。而且我……也只不过是可以短暂从药物中解脱而已。)
她掐住了自己的衣角,用力一拉。衣服在凄厉的哀嚎声中一点一点绽开。
(只要我自己一个人忍耐就好——我忍住的话,永远忍住的话……)
这时候石造门扉那头忽然有人出现。有好几个脚步声,接着一名神婢的声音传进来:
「打扰陛下。」
「……进来吧。」
希尔维雅带着忧郁的声音回答,心里对于她们这时候跑来觉得有些不满。
镶着有翼车轮图样的石门被推开,希尔维雅惊呼了一口气。因为进门的三名神婢中问夹了一个身着铠甲的人物。
「臣等带了陛下的守护骑士殿下来了。」
希尔维雅忍不住盯着这名骑士的容貌,让他瞬间脸红,赶紧低下头去。
——原来如此,榭萝妮希卡说得没错……这名骑士将头发束在颈后,整齐的发丝像是初雪过后,地上清扫后留下的一道道银白痕迹;一张凛然的美丽脸庞给人的印象,和白蔷薇徽章很相称。进了上信院却没人发现他是男生,希尔维雅起初不大相信,但此刻却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名骑士绕过他面前的年长神婢来到床台前,跪在地上伏首行礼。额前透明的发丝也跟着垂在地上。
「景仰台前通晓命运的圣上,诸位神祇,请容您的子民带着虔敬之心祈愿,感谢圣上的圣恩……」
骑士口中最先说出的,是一丝不苟的圣词。他的声音听来就像一支放了玻璃珠的水笛一般透明澄澈。
「……许君体认天堂车轮每一柱辐条。」
希尔维雅做了一个简短的回应,伸手示意要他拾起头来。但前额紧贴地板的骑士却红着耳根始终没有动静——是怎么了吗……
「把头抬起来吧。」
「是……不,那个……臣惶恐……」他欲言又止,「陛下……陛下您刚起身,还没有更衣……」
希尔维雅起先没听懂他的意思,想了想才发现,这里是她的寝室,而她现在这副刚睡醒的模样,衣服都还没有整理过。
事实上,希尔维雅已经好久没有意识到这样的问题了。毕竟从她小时候这间寝室就有许多人进出。但这些人不是神婢就是已经动了刀、割下男人身分的神官。而现在这名骑士外表又像女孩子,让她根本没想到,这其实是除了王配侯之外,第一次有『男人』来到她的寝室。
这下换成希尔维雅忽然害羞了起来,慌忙将衣服的领口和下襬整理好,然后拉起被子,将颈子以下的部分全部盖住。
「这、这你不需要介意……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内宫的守卫了,不可以为了这点小事就乱了方寸。」
希尔维雅尽管察觉到自己才是那个乱了方寸的人,却无法压抑紧张高亢的声音。接着眼前的骑士畏缩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希尔维雅的眼眸却莫名流露出哀伤。
(哀伤——不对,是怜悯吗?这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希尔维雅觉得讶异,她强忍着身上残余的疼痛对着骑士开口道:
「名字呢?」
「微臣是赛尔维地方的下级贵族,葛齐欧-杰米尼亚尼之子,名唤朱力欧。」
「听说你是父王还有格雷烈斯卿举荐的……你,见过我父王了是吗?」
「是。不过因为太王陛下微恙,微臣没能拜见太王陛下的尊容,而是直接衔命前来保护女王陛下。」
——照这么说,这人就是大公一派送来的间谍了……希尔维雅已经久末见到自己的父亲,太王提贝烈斯-尼洛斯了,却仍记得那双狡猞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