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碗胡辣汤陪着十碗烩面,摆成两个圆,占了半张方桌。
菜色是洛阳街巷里最普通常见的,但有了帅府的出身,必定是大不一样,想也想的到食材的考究和烹法的精制细作。不管是胡辣汤还是烩面,每一份的配菜都不雷同,有色有香的汤汤水水齐聚一堂,在廊檐上一圈彩灯的映照下倒有几分珍馐群英会的风趣。
江波涛家里有事,先行打道回府,周泽楷引着叶修进屋落座。一个管家四个丫头跟着,伺候完抹脸擦手,周泽楷打了手势让他们出去,诺大的厅堂里只剩他和叶修,对着二十只碗,一碟小菜也没有。
他们这种关系,请人吃饭总要先吃为敬的,以示没毒。周泽楷随便端了一只小碗,抿了口高汤,咬宽面条。
叶修是你敢来我就敢接招,大事尚且如此,何况十九碗汤面。他掂起一只银勺,挨个碗里剐了勺汤喝了,说味道都不错大师傅是宫里出来的吧,打赏。
他本是一句戏言,说顺嘴了又顺嘴说了,谁想周泽楷真的摇铃叫管家进来,吩咐打赏厨师,因为叶公子喜欢他的手艺,吃得开心。
叶修眼皮也不抬,一点儿也不香地嚼着片菜叶,在想周泽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老君仙丹。
周泽楷先吃完了,搁下碗斯斯文文地擦嘴,然后专心盯着叶修吃。
叶修浇在明烛般的目光下反而吃的更慢了,有意考校周泽楷耐心似的。他不仅不会为此坐如针毡,反倒像在拿人家的眼神下饭,时不时地还挑起眼角回应周泽楷一眼,唇角微翘含着浅笑。
屋外黑得浑然,屋内数朵灯光融成一个旖丽的桃源乡,有丫鬟进来给周泽楷添茶,恍惚中以为在看少爷奶奶吃饭,新婚燕尔,舍不得下榻,才离开卧房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要隔着一桌碗筷眉目传情,恨不得桌子底下勾着搭小手吃饭。
十五岁情窦初开未经人事的小丫鬟脸红红步急急地出去了,壶里的水差点跑出来。
周泽楷耷下眼皮吹茶汤,阻隔了叶修的目光,喝了口茶后说,“真有玉器厂。”
“也真的要请顾问?”叶修猜他的意思。
周泽楷没接话。
叶修话音浅,看周泽楷的眼光却深,像在用眼睛剥他外面那层伪装。他想到刚才,周泽楷在蒋老板面前对他又搂小腰又贴面的,是想利诱他让他甘心情愿地把玉玺交出来么?唉,美色虽好,可惜他是好姐儿的。不过受一受现成的美色还是可以的。
这次要能功成身退,回老家成个亲好了,叶修打定主意。周泽楷的不吭声不妨碍他说下去,管对方是要做什么,“洛阳这么小的庙装得下我这尊大佛么?”口气还不小。
周泽楷嘴不说心说,我好像是从一个镇子上把你弄回来的。
饭毕,叶修也不问他睡哪间房,直接跟着周泽楷穿廊过桥,进了周泽楷的后院,回了周泽楷的房。
周泽楷颇为满意食客的自觉,一晚上就睡习惯了。
临睡前免不了被几个下人服侍一番,更衣洁面捶腿泡脚。叶修没过过这种日子,却也没丝毫的不自在,享受起来心安理得,包括周泽楷换好睡衣走过来,当着众下人的面亲自端了桌上的燕窝粥给他,他也只是不满燕窝粥本身,“我都喝了一晚上汤了。”
“这个补。”周泽楷转动汤匙,给粥散热。
香气热气一齐扑到面上,叶修只好接过碗,“骑了一天,你也补补。”
下人们都是经过调教的,各自干活,谁也不敢抬眼瞧瞧两人是什么情形,可管得住眼管不住心,各人心里都代替眼睛编排上了:他们少爷捧着碗,温柔又殷勤地送到那人嘴边,那人还不领情,少爷急得舀起一勺粥喂他……
他们听到瓷碗瓷勺轻微碰撞生出来的脆响,听到那个姓叶的人裹着粥说,“小粥挺香啊。”
小周面无表情。
有了前车之鉴,周叶没睡一张床,周泽楷睡自己的雕花帷帐大床,叶修睡在外间的贵妃椅上。
一觉醒来,日头正好,屋里没有人气,窗棂上站了两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衬出深宅大院特有的幽静寂寥。叶修在三间通房里转了一圈,不见周泽楷。这不是周泽楷对他放松警惕了,而是有信心他绝对跑不出去。叶修也不傻,没动什么念头,要跑也是逮准机会一击必杀,难道还要一遍遍地验证帅府的防御工事咋样么。
他走到偏厅,桌上凳子上分别放着洗脸漱口水、早点和一套全新的内衣裤褂,他洗完吃完换完,干坐在屋里无聊,干脆出去溜溜。
果然,门也没反锁,周泽楷要是想把他当犯人一样关起来,昨天那些戏也不必做了。
周府建在洛阳城东,开阔古朴,很有旧时王侯之家的气派,花苑里的设计摆置又带了些江南水乡的凄迷风情,山石花草都是从周氏老家拆运来的,一南配一北倒也相得益彰。这座府邸原是前清的某座郡王府,老帅掌权中原后从那位破落贵族手里买下来,加以改造,还从上海请来了洋人工匠,扩建了一座新式办公用的院落。他把河南交给周泽楷练兵,自然也把宅子和部分臣子交了出去。周泽楷也算是此间名副其实的主人家。
叶修昨晚就发现了,周泽楷生活得像老派贵族,精致讲究,他身份至此,倒也没什么稀奇。这会儿在周府一绕,他越发觉得周家父子虽说同其他军阀一样,白手起家后想着洗底改良出身,但也不是牛嚼牡丹式的附庸风雅,至少周泽楷身上看不出他泥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