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入芙蓉浦
作者:寻香踪
第一章 水乡(修改)
“铁蛋,回来吃晌饭了——”一声悠长又略带焦虑的呼唤在空旷的野地里响起,隐隐带点回音。
天穹上万里无云,只有一轮白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烈日悬在高空,略略西斜,猎猎肆虐着暑气。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树叶子一动不动,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这是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曝晒之处,半个人影子都没有,连狗都躲在最浓密的树荫底下,喘着粗气,伸长了舌头散热。
这里是蓉乡的一隅,蓉乡是有名的水乡,到处都是溪流和水塘。一块接一块的不规则的水塘连成一片,每片水里都倒影着一个太阳,白花花的刺人眼目。因为长达两个月的干旱,水塘里只剩了半塘水,插在水中防人撒网偷鱼的树枝露出了水面一大截,此刻都孤零零静悄悄地支立在水中,只有蜻蜓偶尔落在顶端,作短暂的小憩。
随着这声悠长的呼喊,空气仿佛被震动了一下,以声波的形式向旷野传播开来,立刻又恢复了宁静。过了好一会,一片略泛涟漪的水中突然发出“哗啦”一声大响,一个赤裸的身影从水中冒出来,惊跑了水底静栖的鱼虾。水从他的头顶往下淌,沾水的黝黑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甩了一下右手,然后将脸上的头发往后拨,睁开了黑亮的眼睛,原来是个七八岁的男童,还未及总角,长得虎头虎脑的。他左手提着个沉甸甸的腹大口小的篾制鱼篓,一步一拖地走到水塘边的苦楝树下,篓子里装满了蚌壳和田螺,还有几尾脱了水张着腮努力呼吸的小鱼,这是他大半个上午的收获。
他眯缝着眼在太阳地里站了一小会儿,待身上的水干得差不多了,从树荫里拾起衣服穿上,然后趿上草鞋,爬上堤埂。扯着嗓子回一声:“诶——娘,我就回来了。”然后将沉重的篾篓系在自己的后腰上,甩开步子往村子里跑,篓子撞着他的屁股,一颠一颠的,“哗——哗——”作响,惊醒了沉静的旷野。
路过一个荷塘的时候,他顺手揪了片硕大的荷叶顶在头上,然后一手扶着新帽子,一路飞奔进了村。村口立着一个石头牌楼,上书“杨村”,村里的人多为杨姓,故得名。
牌楼后是一条高大浓密的樟木道,到林荫道的尽头转个弯,就看到了位于村子西边自家的房子。房前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樟树,樟树枝繁叶茂,洒下大片阴凉,娘正倚在门口的阴凉地里纳鞋底,麻绳透过鞋底,被拽得“哧溜”作响。
“娘,我回来了。”他放下头顶的荷叶,解下腰间的鱼篓,放在台阶前靠着。
他娘看了一眼还在往下滴水的发尖,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又下深水了,不是说好在水边摸的,这天虽然热,但是深处的水还是冷的,腿最容易抽筋了。林子早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在水里,要是有个万一,你让娘怎么活?”
铁蛋是个遗腹子,大名杨沐,他爹是个木匠。铁蛋未出生时,他爹被人请到漪水河对岸去打家具,一天傍晚过河回家的时候渡船翻了,他是在水里长大,自然淹不死,但时值深秋,因此感染了风寒,后来发展成了伤寒,第二年春天就去世了。铁蛋娘杨母悲恸欲绝,幸亏当时怀了铁蛋,不然就得被族人收屋赶回娘家了,铁蛋就是他娘的命根子,万不能再有闪失的。
铁蛋耷拉着脑袋:“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下次一定和林子哥一起回来。”
杨母又叹了口气,收了鞋底:“好了,进屋洗手吃饭吧。”顺便将荷叶捡起来,放到堂屋的风车上风干。
蓉乡的水塘极多,而又以荷塘为最,种植荷花是当地的最大特色,当地盛产莲子、莲藕。荷花全身都是宝,本地人家每年都要收集不少荷叶风干了包裹什物。
饭菜从温着的锅里端上桌,菜是清炒苦瓜,还有一碗榨菜汤,饭是稀饭,是因为天热,也是因为这个家生活拮据,干饭荤菜是不常吃到的。杨母将饭菜摆上桌之后并不急着吃饭,而是将铁蛋带回来的篓子倒进一个木盆中,小鱼虾拣到一个瓦盆里,舀了点水进去,有好几条呢,晚上可以做个鱼汤。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里却难得见荤腥,也只有夏天的时候,他自己才能摸点鱼虾改善下生活,这也是她不禁止他下水的缘故,杨母微微红了眼眶,轻轻叹息了一声。
“娘,今天我摸得不少,下午我们将田螺都煮了,挑了肉,明天拿到市集上去卖吧,听林子哥说能卖个好价钱呢。他家都卖了几回了。”铁蛋一边喝粥,一边说。
杨母端上碗,夹了一筷子苦瓜:“先吃饭吧。”其实她是想将田螺留着给儿子吃的。
铁蛋又说:“娘,林子哥说了,今晚上带我去钓黄鳝,如果钓得多,明天可以一起拿去卖呢。”
抓鳝鱼的方法有二,一种是钓,一种是用篾漏抓。所谓钓黄鳝,就是将诱饵穿在一根带钩的细铁丝上,在池塘、水田、溪流边找到黄鳝洞,将饵放在洞边,待黄鳝一咬住饵便往外拉,装入桶内便够了。另一种方法比较简单,篾漏是用竹子破成的细条扎成的,口小腹大,形似瓶子,底部的竹条向内凹陷,并不完全密封,留一个孔,而顶部的瓶颈处却是密封的。在篾漏内放上用火烤过的蚯蚓,将漏安置在水田或池塘的出水口,泥鳅与鳝鱼闻香而来,从底部钻入漏中觅食,却进得去出不来,只待天明去收漏便可。后一种方法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