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要是没有感情,单为五常人伦去死,那为了立忠信牌坊,碌碌之辈皆可为了能流芳千古去制造个事端了。人若没有感情,与草木鱼虫何异?”
“没有感情……”
“就是说,亲人亡故,心里会难过;亲友别离,心中会思念;遇到美人,便想与之亲近……爱念忧思,本是人最自然的事。”
“那……他们如此赴死,对亲人没有感情吗?”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他们的选择,夫妻之爱,母子之情,手足之情,俱是不同的。”
文谨摇了摇头,他不懂,也没必要去懂这些纷纷扰扰的感情。他所要做的,应是断了这些理论不清的人世爱欲,才能像师父说的那样,得到“真性”的解脱,长存升天。
云少康拍拍他的肩:“也难怪,你修道修了这么多年,恐怕连这些感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儿都不懂,又怎能体会到其中的取舍来?”云少康满腔同情表达完,笑道:“也好也好,跟着我,让我助你将这世间诸般爱恨都体味一遍,好不好?”
云少康游戏人生多年,胡话厥词不知大放过多少。却不料,这回不仅是一语成谶,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就近借宿人家对付掉一晚,两人又上路了。
往西行了没多久,便听得后方传来一阵马车人声。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岂不正是昨日唱戏的戏班子?云少康一拍脑门,若没记错,那打头走在前面的中年人,不正是昨日报幕的班主?
文谨看了看身后,显然也认出来了。两人对望一眼,云少康道:“算算今天大概走不到附近的村镇……必然是要露宿野外了。”言下之意就是,我们要不要去跟戏班子搭伙,毕竟人多也有个照应。
文谨不置可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犹豫没多会儿,戏班子的脚程就赶上了他们。显然,那个班主记起来了,昨天戏都散了还意犹未尽不肯走的,不就是这两位公子?想到在这遇上他们戏班子的戏迷了,班主乐呵呵地就搭讪道:“两位公子瞧着恁的眼熟,昨个枫树镇里,也看了咱们班儿的戏了吧?”
云少康自己就是个搭讪高手,早上认识的人晚上就能喝酒划拳,称兄道弟,应付别人更是不在话下。班主话音一落,云少康就是一张热情地恰到好处的笑脸迎上:“班主好记性,还真别说,您班里那真是人才济济,比我走南闯北看的不少名班子演的都强。昨个儿的《生死交》,看得我兄弟都痴了!”
“哈哈,公子谬赞,谬赞!小人大有与公子一见如故之感,请教二位名姓?”
“我叫方有义,这是我堂弟方有信,正要去参加崇安四月的会试。不知班主如何称呼……”
两人你来我往,才半天时间就熟络得跟认识了八百年似的。之前买的锅由于考虑不周没买碗勺,一直没派上用场,因此这几日中午云少康和文谨都吃的干粮。这回跟了戏班子,中午不光有饭有菜,云少康还喝上了一碗香喷喷的鱼汤,好不惬意。
吃过午饭再走,班主又招呼出昨天登台的几个人来与云少康和文谨拜会。昨天看戏时,云少康在台下就觉着,那演范巨卿的生角儿扮相真是好看,描着水粉的眼角眉梢懒懒地,顾盼间却像是能吹开桃花的春风似的,吹的人一身微醺的暖意。
今天再一看,卸了唱戏的那身妆扮,一身青衫的男子嘴角扬了扬,将江南三月的□都给笑黯了:“在下贺似锦,昨日多谢二位捧场。”
虽然那唱张劭的赵礼和唱范巨卿妻子的姑娘花溪长得都还不错,生生就给比得失了颜色。
之后的路,云少康毫不犹豫抛下了中年发福的班主,跟只苍蝇似的叮着这萍水相逢的美人。言语行动,全没了痞子无赖的腔调,彬彬有礼,旁证博引,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文采fēng_liú。
贺似锦跟着戏班子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谈吐也是不俗。二人相谈甚欢,时闻笑声。
文谨走在最前面,姑娘花溪紧跟着。一会儿问问文谨的家世,一会儿问问故里,变着法打听文谨的方方面面,跟要说亲的媒婆有的一比——只不过是自己给自己说媒。姑娘家羞怯,又不好意思一股脑全问出口,一点一点跟挤药膏似的。问问文谨,又说说自己,再说说路边哪棵树哪朵花,听得直肠子的文谨急的都冒汗了。反观花溪也急得要命,自己百般暗示,偏生遇着的是块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的木头,不懂更不会应和,更别奢望两厢情愿,早结连理了。
这么走着聊着,时间过得飞快。天黑时,众人远远瞧见间破庙,打算暂且安顿下来,生火造饭歇息一晚。
云少康倒是极为不容易地舍了刚认识的美人,老老实实走回了文谨身边。
“怎么样?”云少康用手肘戳了戳文谨,眼神指了指有意无意指向花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