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阳却有些奇怪了:“咦?不是说……呃,不是说绝谷的徒弟都是孤儿么……”绝谷的徒弟基本上都是谷主捡回来的孤儿,这倒是韩子阳从无字诗那里听说的。原本差一点脱口问出,半截才觉得这种问题问了怕是让人伤心,说到最后韩子阳的声音已经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顾华念却不以为意:“有和没有也差不多了。——你呢?你有爹娘么?”
“嗯,不过我从小就跟着师父,没有见过爹娘。”
“啧,你比我还可怜呐,我好歹知道我爹长什么样子。——不过我娘早就死了,我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原本想说自己是早晚会见到爹娘的,韩子阳忽地觉得顾华念挺可怜的,又把这句咽了下去:“师父说儿似娘亲,你娘肯定很漂亮。”
“以前我家的邻居说过,我娘是大美人儿!”顾华念得意地说,“谁知道她怎么就嫁给我爹了呢……我爹一点也配不上我娘!他就应该娶小娘那种又老又丑还带着个拖油瓶的!”
两个小孩隔着衣服堆起的布垒一人一句地聊了起来。只是天色渐渐暗了,困意终究袭了上来,渐渐地两人有些顶不住了,咕哝了两句,都睡了过去。谁想窗外的明月星子都渐次被乌云吞没,原本好好的天忽然刮起了大风,眼看着要落雨下来了。雨还未至,轰隆隆的雷先闪,伴随着一声嘶嚎,一道雷仿佛要将天劈开一般地打亮了。窗子闪过了一道白光,原本躺在床上的韩子阳兀地睁开了眼睛,本能地往旁边一扑,却没有扑到师父熟悉的胸膛,反而撞在了一堆衣服上。
顾华念也有些被雷声吵到,懒散地哼了一声,把身子往被里埋得更深了些,并没有醒过来。抓着一堆衣服的韩子阳,在黑夜里睁大一双瞳子,颤抖着,盯着窗外。
又是一道雷闪,闪进了韩子阳的眼睛里。
而后又是一道。
韩子阳咽了口口水,终于悄悄地往顾华念那边挪一点,再挪一点,掀开了顾华念的被角,小心翼翼地窝了进去。
因了被子被掀开,顾华念背后感到有些发凉,这才醒了过来,迷迷瞪瞪地问:“你干嘛?”
“……打雷……”
“你还怕打雷啊!女孩子才怕打雷呢!”顾华念倒是还没忘白天的事儿,拿这话来揶揄韩子阳。
这会子韩子阳也顾不得还嘴了:“……有溺死鬼会从井里爬出来,专吃小孩。”这都是无字诗打小在雷天跟韩子阳讲的。终究是小孩子,听得多了,没到打雷就怕得不行,一个劲儿地往无字诗的怀里钻。这回子师父不在身边,韩子阳蹭在顾华念同样小小的身子旁边,一抖一抖地。
这下子顾华念咯咯地笑起来了:“你还怕鬼啊?胆小!丢人!”
“……你不怕么……?”有人陪在身边韩子阳抖得便不是那么厉害了。稳下心神,韩子阳问道。
“我才不怕呢!”顾华念洋洋得意,“师父说过了,我们行医,敬天地,尊常理,不信鬼神。便是鬼神来索命,我们能救,也要给救回来!”顾华念说的是绝谷的行医之道,每个绝谷弟子入谷时都是要被叮嘱百遍的,用在了这里,倒是来突显顾华念的勇气了。
韩子阳不想承认自己胆小,却反驳不出什么话来。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嘴巴。倒是挪得离顾华念远一点了,只是一离开人的体温,韩子阳满脑子就又都是各种的鬼怪,又开始抖了起来。
顾华念炫耀了半晌儿没得到回应,正纳闷儿呢,转头一看韩子阳缩在一旁里瑟瑟地抖着,撇了撇嘴巴。终究不能把人这么丢着不管,顾华念学师父的样子,给韩子阳掖了掖被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阿旭不怕,阿旭不怕……”
顾华念这么哄着,渐渐地,韩子阳竟真的睡着了。
雷仍旧在轰隆隆地往绝谷里扔着,睡得死猪一般的无字诗梦里闻到雷声,惯常地拍了拍自己身边,却拍了个空。这般惊醒了,坐起来才想起了自己的徒儿今晚没睡在自己身边。念叨着两个小鬼睡一起,不会怕得抱成团儿一起抖着呢吧,无字诗用火折子燃了一根蜡烛,端着烛台,披了件衣服匆忙跑去顾华念的屋子里去了。
待他推开门,眼见得两个小鬼的确团成了一团儿,结果却是沉沉地睡着。无字诗愣了一下,静悄悄地退出了房门,将门掩上。
关上门后,无字诗抽了抽鼻子,暗声骂道:“臭小鬼,每次打雷都吓得跟什么似的,害的师父记挂,结果今晚倒是睡得熟。有媳妇儿就把师父忘了么!谁把你拉扯这么大的!”站在门口正跳脚呢,旁边有豆大的灯光亮着。无字诗撇头一看,萧静慈掌了一盏灯出来望一望,见无字诗滑稽的样子,掩嘴轻笑:“怎就跟儿子被抢了似的?你就似个恶婆婆的样子!招人嫌!”
“唉,等两个孩子大了,把咱们俩老头儿撇下……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般的说风凉话!”无字诗已经开始想了,等自己走不动了的时候,同萧静慈两个人,结一个茅草屋,躲在深山里,每日每日地拄着拐子站在门口,在山风里颤抖着,就盼着徒儿们来看自己,觉得凄凉无比,简直就要下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