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后,谢绍松终于悠悠醒转。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而苏暇正坐在他脚边,直直地望着前方。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门,他爬了起来,顺着苏暇的目光往外看去,立刻瞪大了眼睛。
客厅的地板上一片狼藉,草纸与画纸的碎屑落了满地,就像是曾有一只发疯的拉布拉多在这里大闹了一场。但这并不是最让谢绍松惊讶的——最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客厅的地板上正铺着一块黑布,而那抹困扰他许久的白影,正飘在那张黑布之上。
严格来说也不算是飘……谢绍松麻着胆子定睛看去,只见那白影的双脚与黑布穿插着细细的丝线,分明是被缝在上面了。那白影正不住挣扎着,想要脱离
谢绍松咽了咽口水,尽量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乡巴佬,声音中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些颤抖:“这个、这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东西,是灵哦。”苏暇平静地回答着,稚嫩的脸上是超乎寻常的成熟。
“你知道吗?灵这种东西啊,是感觉不到白天黑夜的。对他们来说,太阳的升落是没有意义的,想要让他们入睡的话,就只有用黑布或者黑纸,隔断他们对外界的感知。这样,他们就会安静地睡去了。”
谢绍松闻言看了眼那块黑布,弱弱道:“你这设定可不靠谱啊。”这白影虽然行动不便,但显然还精神得无以复加。
“因为他不想睡。”苏暇托着腮答道,“他的心里还有执念,睡不着。”
谢绍松的思路不知不觉被他带着走了,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执念?”
苏暇掏出了那根梅花簪:“他想要这个。”
谢绍松:“???”
“他想得到这个,去送给他爱的人。”苏暇有些烦恼地叹了口气,“超狗血的理由对吧?他惹喜欢的女孩生气了,就拼命想去找一件珍贵的东西去讨女孩欢心。其实何必呢?都是在乎彼此的人,冷静下来,把话说开就好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白白浪费这许多时间……”
谢绍松静静地听着,忽然感到胸口酸胀起来,蔓起些微的疼。这疼痛愈演愈烈,像是把簪子在往肉里钻,疼得他眼眶都泛湿。
“是谁告诉你的?”他咬牙道。
“嗯?”
“是谁告诉你的?我和海沁的事。”谢绍松狼狈地擦了下眼睛,“是周傥吗?你其实和周傥认识对吧!是他告诉你的对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暇困惑地搔了搔脸,“我也不知道‘海沁’是谁。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吗?”
“装什么傻!如果你不知道的话、如果不知道的话……”你又怎么能讲出那跟他的经历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
又怎么会知道,真正折磨着他的,正是那些被他“浪费”掉的时间。
如果不是故作神秘地准备礼物、如果能在争吵过后就及时道歉,把海沁哄回身边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在谢绍松的心里,一直都隐隐地藏着这样的念头。
舍本逐末,反而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这是仍谁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原来如此,这个上面的味道,不仅是悲伤思念,还有后悔和自责……难怪那么苦涩呢。”苏暇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梅花簪子,“明明只是个劣质货,却承载了不得了的东西呢。你的心也是。”
“喂!”正在心痛的谢绍松怒了,“你说谁的心劣质啊!”
“不是吗?怯懦沉默,将所有的情感都憋在心理等发霉,不是劣质的也被你搞成劣质的了。”
苏暇将簪子像转笔一样耍起来,笔直的银色在他细白的指间轻巧地跳舞,沉思片刻后道:“嗯,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没有要说你什么的意思。有的小孩就是这样,玻璃心啦,一件事能在心里发酵好几年。强行让你‘放下’啊、‘看开’啊也没什么用的,只能等你自己想开。反正不管多大的事,说出来总会好受点。语言都带不走的话,就等眼泪带走,眼泪都带不走的话,就能时间带走。时间都带不走的话,死亡总会带走的。”
他望着黑布上的白影,发出一声叹息:“所谓‘生’,不就这么回事吗。看你还愿意浪费多少时间罢了。”
谢绍松心口蓦地一震。
“该怎么把他带回去呢?”苏暇还在望着白影发愁,“这孩子一点都不听话……”
默然许久,谢绍松突然道:“给他吧。”
苏暇:“诶?”
“那根簪子。”谢绍松用不大确定的口吻说着,感到心跳得飞快。他仿佛分裂出了两个自己,一个仍不舍地想要挽留下什么,另一个却觉得现在就把簪子送出去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并不遗余力地争夺着发言权。
苏暇怀疑地看着他:“可以吗?这东西对你应该挺重要的吧?”
“嗯,送出去吧。”谢绍松听见自己在这么说,明明双手都抗拒地攥成了拳头。
苏暇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偏头看他,然后,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确定了吗?不改了吗?”
谢绍松用力闭了闭眼,又深深呼出口气。然后他听到自己说:“嗯,送给他吧……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没必要让别人……别的东西也错过,就当是成全好了——别再浪费他的时间了,也别浪费我的”
话一出口,整个人忽然一阵轻松。
明明只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话,说完之后却豁然开朗。
就是这样,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人生总共就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