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厢林瑯带着陈逆回到馆子里:“你来做什么?”
那少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里几分矍铄,望着林瑯:“回来找您。”
“找我何事?”林瑯打心里并不喜欢这个家伙,毕竟曾偷过自己的钱囊。只是方才又被他所救,只得硬着头皮招待他一杯茶。
陈逆取下斗笠,作了个揖:“当日偷……啊,借您三两银子葬母,如今来偿。”
听得陈逆叙述旧事时不自然的改口,林瑯笑了一声:“刚才你救了我,这下我们就两厢抵消了……你可以走了。”
被下逐客令之后,陈逆的眼神黯淡几分。看得出其实并不愿意离开,可少年也不作争取,只应了一声“好……”,然后道:“那……另一位公子何在,小人去拜别一下。”
要求合情合理,林瑯只好允了,准备带他去到后厨见一下唐玉树。
刚准备前去,此刻院子里却来了客人。林瑯上前招呼片刻,陈逆就默默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地看着。待林瑯安顿客人坐下之后,才乖乖地随着林瑯来到后厨。
却不见唐玉树。
这下林瑯心里有些着急:“客人都来了,这家伙去了哪儿?”口中念叨着,又带着陈逆来到了西厢房,径直推开门,只见唐玉树靠着床沿坐在地上,正龇牙咧嘴地脱着右脚的袜子。
林瑯上前道:“已经来客人了,你在这儿待着抠脚?”
唐玉树抬头看了一眼来者,撑着床沿慢慢站了起身。
林瑯这时候才注意到唐玉树的脚踝处肿胀得厉害,一整片紫青色看得让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搞的?”
“……”唐玉树不肯说话。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始作俑者尚未搞清楚因果关系,只把眉头拧起,着急地抱怨道。
“……”唐玉树还是没有应声。
说着“我看看……”一面向前靠近时,原本站在自己后侧的陈逆却突然跨上前一步,抢先于林瑯跑到了唐玉树旁边:“您先坐下——我懂些医术。”
触诊片刻后陈逆抬起头来,向林瑯汇报:“这是扭伤……”
“严重吗?”
“不严重……”三个字才让林瑯心头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陈逆却又否认了自己方才的诊断:“等等——有点严重。”
“什么情况?”林瑯觉得自己的眉头简直要皱得抽筋了。
只见陈逆拿捏着力气摁了几处x,ue位之后,不可置信地问唐玉树道:“这儿……有过旧伤吗?”
“是嘞。”唐玉树点了点头。
“我就说,寻常的扭伤不至于这么严重……这里受过什么伤?”
“被一颗颗两寸的箭头扎进去,用刀子挖出来的。”
“……箭头?”陈逆眼睛瞪得很圆:“您打过仗?”
“是嘞。”唐玉树点了点头:“成都。”
“哦——我知道!”那小孩显然已经跑题了:“您真厉害!……那您骑过马吗?”
“骑过。”
“您能教我吗?”
“可以啊。”
林瑯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伤到底怎么办?”
“哦对——”陈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小人对医术只是粗浅地了解,还是要请正经大夫来看……”向林瑯汇报完,又转回头对唐玉树叮嘱道:“您先不要乱动到筋骨,万一治不好,您的脚就废了,以后也不能骑马了……”
“没得事。”唐玉树摇了摇头:“这种小伤算得啥子?”
“小伤……那您被刀砍过吗?”小毛孩显然又跑题了,脸上洋溢着兴奋。
而唐玉树似乎也不是个聪明的,只嘚瑟地把脸一扬:“当然砍过!我还被狼牙木奉敲过脑壳呢!”
林瑯终于听不下去了,再一拍桌子:“我看你脑袋被门儿夹过!”
这声吼完之后屋里陷入了一片安静,从林瑯周身扬起的莫名压抑感让陈逆连呼吸都不敢了。只见他转身出门去,丢下一句:“你看着他,我去找大夫!”
然后就将门儿重重一摔。
院子里传来了客人语气悠哉的抱怨声:“哎呦……等了多久了怎么还没……”
换来林瑯的一句毫无理智的“爱吃不吃!”
客人小声:“对不起……”
留下唐玉树和陈逆面面相觑。
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唐玉树问道:“诶?弟娃儿,你是哪个喃?”
金陵城入夜,烟火熙攘。
随父亲一同出席夜宴,因倦了席间的推杯换盏,于是便称身体有恙,先离了席回府。
因“颇有交际手腕”而名动秦淮,应对觥筹交错的场面对于花良叙来说,自然是不在话下;可由衷地,她一向不喜欢这些场面。
离席时父亲尚忙着与人们谈笑风生,连一句“路上小心”都不曾叮嘱。
转出雕梁画栋的酒楼,花良叙收敛起笑意揉着酸痛的脸颊,方走了几步到一处路口时,却隐隐听得一阵小孩子们的吵闹声。
最初花良叙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们玩闹。可站定脚步仔细听去,才意识到那笑闹声恣肆张扬的情绪过于浓重,而其间还隐隐传出一阵微弱的哭泣求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