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一身脏污破烂的狼狈回到了家,意外地遇上了许久不见的父亲。
何文龙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次,一回家就看见了在外面滚得像一块破抹布的“儿子”。他向来好面子,把孩子拖进房里、随手抡起一根高尔夫球杆就狠狠揍了一顿,直到把球杆打断才停下手,气还没发完的何文龙扔了断掉的球杆,又冲过去把事不关己般坐在餐厅的牧云反手一巴掌抽倒在地。
“我在外面拼命赚钱,你就养出这么个垃圾一样的野种来?!”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亲打母亲的样子,被打得伏倒在地上的母亲捂着脸,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的样子深深印在了何赞歌的脑子里。
长大之后,看着镜子里自己倒影的时候,何赞歌才意识到自己和母亲真的很像。母亲那幽深而空洞的眼神,原来从那么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遗传在了自己身上。
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悲哀和绝望突然席卷了麻木的孩子,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又抹布一样地跑出了家门。
干脆死在外面好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魏峦。那个因为他的伤、他的眼泪而慌乱地跑去买这买那、笨手笨脚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孩子。
那一瞬间,何赞歌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他明明早就不应该有记忆的,幼儿时候的事。奶声奶气的小哥哥用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自己话还说不利索,咿咿呀呀的,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小哥哥就开心地笑着叭叽叭叽地在自己脸上亲来亲去。
暖暖的、软软的、香香的
是幸福的味道
原来他也曾经体会到过
书上说什么来着?“我曾拥抱万丈阳光,又怎甘栖身于深渊黑暗!”
他见过魏峦,眼里就再也没有过其他任何人。
***
***
***
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母亲又怀孕了。
他们已经搬到这座城市许多年,何赞歌也早已改口管这个已经微微长出啤酒肚的男人叫爸爸了。范天佑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虽然很多时候显得有些迂腐,性格也很一根筋转不过弯来,年纪也比牧云小两岁,长相没有魏海华和何文龙那样英俊,但是他对牧云很好,既没有嫌弃她是带着个孩子的二婚,对何赞歌也很是和善。
当然,离“视若己出”还差得很远。不知道为什么,男人们总是想和女人留下自己的血脉,似乎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捍卫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所有权。
所以在牧云终于决定对范天佑敞开一切、好好陪着他度过下半生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怀上一个范天佑的孩子。这让范天佑欣喜若狂。
女人是多么了解男人啊。
母亲是多么了解儿子啊。
牧云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是何家还是范家,无论是姓何还是姓范,都不是她儿子的容身之地。
她儿子对此也不屑一顾。
所以怀孕生子的事,她压根儿就没问过何赞歌,当然,何赞歌也是真的不在乎。十七岁的他在颠簸而诡异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过分的早熟已经让他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生长环境,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不被生父所信任,也不被生母所爱的事实。牧云对他一贯淡漠的态度源于对他父亲的恨,和对她自己无力左右自己人生的不甘,年轻时的牧云温婉但也骄傲,当她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将被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栓死在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身上,年轻的女人难以自控地开始恨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此麻木了,何赞歌并不怎么恨他死去了的父亲,和不爱自己的母亲。年轻的何赞歌懂得什么是骄傲,也懂得骄傲的代价,他的恨诞生得太早太浓烈,就像是味蕾长时间浸泡在黄连中,已经分不出什么是苦涩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那唯一的甘甜如此疯狂。
这时候的何赞歌本来也没有多余的j-i,ng力分给怀孕的母亲,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高考上,而且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他知道魏峦在哪儿,也知道现在的魏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种默不作声的疯狂和执着似乎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何赞歌只需要一直奔跑在这条疯狂的路上。
高考结束的时候,范天佑和牧云的孩子已经出生了,也是个男孩,生出来的时候将近七斤重,还好牧云是剖腹产,不然要受大苦头了。饶是如此,何赞歌高考结束的时候牧云还没有从生产中缓过来,脸色很是憔悴。
看到何赞歌估的分、填的志愿之后,牧云的脸色似乎褪去了憔悴、显出一丝光亮,只是那光亮显得颇为难以捉摸。
她用一双眼白有些泛黄、瞳仁却格外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殷红水润的唇一张一合。
“你就不害怕,你们是亲兄弟吗?”她轻声问。
“何文龙骂了我那么多年的婊|子,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到底是不是婊|子生下来的野种?”
带着那丝难以捉摸的光亮,牧云这样问何赞歌。未成年的少年常年幽暗的表情终于被震惊所打破了,他震惊于牧云已经已经知道了自己对魏峦近乎病态的感情,但对于牧云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却没什么好震惊的。
在缓过了那一阵的震惊之后,何赞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摘下眼镜来,慢慢地用衣摆擦拭着。
“不是有没有怀疑过,是怀疑了也没什么用。”
“因为我不在乎。”
他重新戴上眼镜,平静地看着母亲仍有些苍白的脸。
“就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