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你的要求可不低
“地下新村”的阴址,是马天成亲自带人去选的,选来选去,选在了西岗上。西岗是一块朝阳的荒地,就是不上水。马天成看了,说这地方好。这个地方,既不占好耕地,阳光又充足,八面采风,是个好地方哇。于是,这事就定下了。
可是,到了迁坟的时候,又出事情了。首先,马、刘、王三大姓的意见就很难统一。由于坟已平过多年,好多人竟然连先人的姓名都记不清了。
马、刘、王三姓,是按姓氏排呢,还是按辈分排呢?众说不一。老辈人说,总得有个规矩吧。其他杂姓的,就更麻烦了……结果,争来争去,谁也不服谁。他们争的时候,马天成一直不说话。到了最后,人们说,就让天成定吧。
于是,又是马天成定下了一个原则。他说,既是“新村”,就得有“新村”的样子。就按号排吧!各姓按各姓的埋,同意排号,村里同意立碑。
在西岗上。马天成让人专门拉了一道砖砌的花墙,载了一些树,砌了一道大门,还在大门前边搞了两个石狮子,门的上方书着牌匾。
碑呢,是统一用水泥板制的。不管怎么说,先人归位的
时候好歹有“身份”了。这“身份”对先人们来说.就是一个编号。其实迁坟时,好多棺木打开以后.里边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了。有的只剩下一片布,有的是还剩两块碎了的骨头,有的甚至连骨头也找不到了,只是一些沤坏了的木渣。
还有一个最大的难题是,一门一门,一姓一姓的,谁是谁呢?记忆力好的,仅是能记住个大致方位,也弄不十分清楚,你说是你五叔,池说是他六爷,还有的说怕是俺四奶奶吧?……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迂过去了。
结果,迁到“新村”这边的,顶多只能算是先人们的灵魂了。在这里,每个灵魂都成了一个编号,从001开始,接下去是002,003,004………直排下去了。排着排着又排出事情来了,刘家祖上确有一个人,是解放初期被镇压的;王家也有个人,是抗美援朝时牺牲的。于是,王家的人就说,俺士成爷是烈士!咋能跟刘老茂弄一样呢?
刘家人说,人都死了这三十多年丁,骨头都沤成灰了,还论这论哪哩烈士啥时候都是烈士。结果,争来争去,还是马天成一缍定音,说:这样吧,凡镇压的,就不说了;凡是烈士,就加个红星,以示有所区别。
先人归位后,头一年过清观,村里的女人们就一拨一拨地站在“地下新村”里吆喝:“咱爷是多少啊?
这边就有人大喉咙嘁:“咱爷是175,咱奶是143!”
那边说:“咋差着码哪?”
这边说:“咱奶走的早!也不知是不是咱奶,弄混了。就那吧……”
还有人叫道:“287是咱爹,还是咱娘?!”
那边就急喊:“三叔,那是咱三叔!”
后来。马天成说,咱也别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了。到了清明节,村里集体送两个花圈,悼念悼念,让他们“联欢”吧。于是,也就没人再去送“纸钱”了,就让他们自己“联欢”。
这样,久而久之,在祭把先人时,数字的记忆就渐渐地大于了血脉的记忆。不知为什么,人们一说到死去的人,就不由地想起了“地下新村”里的碑号那些数码字立时就在脑海里出现了,一提起来,就是“几几、几……”
在马家堡,辈分和姓氏的力量自然就淡了许多。
可谁也料不到,死人一旦有了区别.活人就也想“区别”一下。
开始提这事的竟然是八圈!
八圈病了,他病得很重。头两天,还有人见他拄着棍在菜地,没几天的功夫,人已经下不了床了。论年纪,八圈已算是高龄了。
这人看上去病恹恹的,竟活了八十多岁。因为八圈一辈子没有结婚,算是孤寡老人,他就一个人住,生活呢,该是由村里管的。八圈一生病,就对人说:“古人云,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找自己去。看这劲儿,我活不了几天了。能不能让我见见天成?”
人们都劝他说:“圈爷,有啥你贿说了。该看病看病。马伯太忙.你见他干啥?”
他说:“我就一个要求,让我见见天成。”可那段时间马天成太忙,一直没有空儿。于是,八圈就开始“上书”了。他躺在病床上,就接二连三地让人代笔给马天成写信。每次“上书”,他就瞪着两眼,郑重其事地口述道:尊敬的天成……第二封又改成:敬爱的天成同志……第三封是:最最最敬爱的天成同志,我是快要死的人了……
就这么一连写了三封,有天晚上,马天成果然看他来了。看见马天成的时候,八圈两眼一亮,说:“天成啊,你可来了。”
马天成走到床前,笑着说:“圈叔,你的信我收到了。咋样呵”
八圈说:“不用看。天成啊,我不中了。有句话,我想给你说说……”
马天成说:“圈叔,你也不用那么悲观,人嘛,都有老的时候。有啥话你说吧。”
八圈的手抖抖地从被子里伸了出来,他手里拿的是一张纸,他抖着手里的那张纸说:“天成,你看看,我可是平反了呀。县剧院早就给我平反了。这儿有红字文件,正式的。”
马天成点点头说:“我知道。圈叔,我知道你平反了。有啥事你说吧。”
八圈喘了口气,说:“我这前半辈子,唱了半辈子的戏;后半辈子,挑了半辈子的尿,也算是给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