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司马玮之乱后,裴氏一门在朝中才逐渐淡去痕迹,在颍川休养生息。而裴氏一门,少出武将,多出文臣,多得是像裴绍的祖父,隐居世外,云游四方。
但是据郭赟所知,裴绍的父亲,却是一名武将。多年前在战场上以身殉国后,他的母亲日夜思念,没过多久也随着去了,留下裴绍,被祖父带着养大,这个昔年父母早逝的孤儿,日后却是裴氏百年以来最为耀眼的一方明珠美玉。
他看似清风明月一般的人,这样冷淡的性子到底也不是天生的。郭赟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马车,说来这么些年,她其实并没有着意去了解过他。
裴绍口中的叔父,正是裴氏如今的家主裴元之。裴元之在朝中并无官职,昔年曾经任过太尉,裴绍父亲一死,家主之位悬空,父亲年迈,常年只带着裴绍四海云游,家主之任便落在了裴元之的头上。裴元之一改裴家从前的风格隐居颍川,隐忍为上。
司马玮之乱后,局势尚未平定,少帝年幼,摄政王气焰高涨,谁也不知道今后鹿死谁手,摄政王又是否有问鼎之心。他这样的做法,一来保全了裴氏的根基,好歹局势平定后重整旗鼓,二来,无论这天下今后归于谁手,裴氏都不愿意在这上面赌上这浩大的百年基业。
裴绍并不认同叔父为家族制定的路线,乱世之中,君子隐世并非可取之态,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所以他才顶着阖族的压力出任帝师,他所代表的是他背后的颍川裴氏,而非他裴绍一人。
马车逐渐离开洛阳,裴绍回头看去,雾霭茫茫,高楼隐匿。父亲,祖父,老师,都仿佛在那里瞧着他,他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
纵千万人,吾往矣。
郭赟勒停了马,回头看见裴绍从车里看着背后的东都城,便放慢速度与他齐平。
“九郎,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跟随你。”她语气坚定,眼神放光。
裴绍看向她:“你不必如此,良禽择木而栖,顺势而为岂不更好,我走的这条路,注定就是不通的,我的祖父走不通,老师亦然。”
郭赟朗声大笑:“走不通的路也要走,郎君为的什么呢?”
裴绍定定地看着她:“为我的心。”
“那我便跟着郎君的心走。前路无论通与不通,是死是生,我都与郎君同进。”
裴绍仿佛又看到了当年洛水便折柳而笑的烂漫少女,这天地都在她眼中,犹如一浮沙。
子重,你在天之灵也请宽慰吧,你有一个十分优秀的妹妹,你的风骨在她身上也丝毫不辱。
裴绍心里五味陈杂,他并非不通世故,而正是因为知晓了世故,才不愿意世故。他明知郭赟与他不同,她有更好的路可以选择,哪怕那一个选择,与他是对立的。
他选择的道,虽九死其犹未悔。可他不愿意拉着郭赟一起,余生若不能相伴,惟愿她今后平安喜乐。
郭赟见他放下了车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低着头不再言语,她不管这天下归谁,也不管什么道与不道,从今往后,她只想跟随着他。
第43章受罚
进了颍川郡地界内,入眼是一片郁郁葱葱,洛阳已经入秋,夏草枯黄,颍川却还是夏季的模样。许是靠近黄河的缘故,这里比洛阳更和暖一些。
“那里是颍水,颍川正是因它才得名。”裴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马车里出来,到了他生长的地方,多少还有些愉悦,嘴边难得挂着笑容。
颍水清澈怡人,缓缓流淌,水边草木旺盛,连郭赟见了也觉得很舒畅。
裴氏的祖宅建在颍水边,古朴而庄重,宅子附近青竹秀丽,马车进入宅前的小道,扑面而来一阵竹叶清香。
裴绍掀开车帘,这片青竹是他祖父一手栽种而成,为的是纪念嵇叔夜先生。林下风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里就是他生长的地方,郭赟想,此地钟灵毓秀,也难怪孕育出九郎这样的人物。
裴宅门口已经有仆人模样的人在等候,阿成显然是认得他的,大老远地叫了一声:“来叔!”
那叫来叔的中年男子见了阿成,也泛起笑意。马车到了他跟前,他却不急着问候马车里的裴绍,先到郭赟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将军远道而来,家主派小人在此等候多时。”
郭赟回头看了看裴绍,下了马,他既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必裴绍早已修书告知了家里。
“多谢。”
来叔问候了郭赟,才走到马车前对着车里的人说:“家主吩咐小人,九郎回来,请九郎去找家主一叙。”
裴绍慢悠悠地从马车里出来,眼睛看向深宅之内:“我本就是来找他的。”
“青竹居……”这处院子里的竹子比别处要茂盛,听阿成说,这是原本是老太爷居住的地方,裴绍父亲死后,裴绍被太爷接到这里教养,后一直住在此地,太爷过世后,青竹居自然也成了裴绍的住处。
“九郎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裴绍点了点头,此地一景一物,他都觉得无比亲切,院里的亭榭楼阁,曲水流觞,都承载着他对祖父的思念。
转头看了看郭赟:“这些日子你也住在这里。”
郭赟惊喜:“我也可以?”
裴绍莞尔。
阿成道:“我这就去收拾!”
裴绍叫住他:“将我儿时住处收出来,给将军住。”
阿成连声应着跑远了。
“九郎待我如此亲厚,阿赟无以为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