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皆已到了一个极限。他也懒得多管黎宝山了,自顾自闭上了眼睛休息。过了阵,他听到踏踏的脚步声和关门开门的动静。黎宝山也走了。
可这事情还不算完,到了晚上阿宏又来了,黎宝山留了他的一条命,剁下了他的三根手指,他在枯云家门口扎了根。白天枯云出门,他就跟着他,嘘寒问暖,好不热情,晚上枯云回了家,他就在门口和他说话,珍珍被他打发回了老家,他和苏小霄也断绝了关系,他唯独放不下枯云,他幡然醒悟,只有对枯云,他是放了真心的。他以后是决计不会再欺骗他的什么了。他发誓,他保证。
枯云不胜其扰,和杨妙伦谎称自己是遇到了花痴神经病,硬要把他当兔子耍,他得找个地方去避些时日,幸亏从前丁阿宏没在杨妙伦面前露过脸,杨妙伦轻易就相信了枯云,在她的掩护和帮助下,枯云躲去了她的苏州姑妈家。
第3章
枯云在苏州的日子过得清闲自在,每日只是游园交友,吃喝玩乐。他不愁没钱花,更不缺乐子,恰恰是这样的生活让他染上了一种富贵病,那是一种魂灵层面的急症,致使他的内心变得十分空虚。这病症的根源他很清楚,在他的情感世界中,亲情几乎是没有的,而友情占的比重又很小,朋友间的相处虽然让他快乐,但这种快乐远比不上爱一个人的时候的满足,他的爱人是棵大树,那他便可以是只靠汲取大树的养分而存活的藤蔓,这大树遽然消失,他不再“酷”了,他是干枯了,枯萎了,他是一根常青藤掉到了地上,和一根麻线草绳没有任何区别了。所以,他病了。
枯云在苏州也认识了一些年轻人,但全都不合乎他的心意,尽管对爱充满向往和渴望,不过他不需要勉强的浇灌。
这天他和一个叫阿生的青年人走在路上,阿生是个裁缝铺的学徒,相貌出众,因而时常有些自得,没有分寸,这点冒失和不得体让枯云觉得他是有点可爱的。两人路过留园时,阿生下巴一抬,甩了个眼刀,老三老四地和枯云讲:“那个盛老四哇,就死在留园门口。”
好像他和盛老四有过什么交情一样。枯云笑笑,不响。阿生则说开了,由盛宣怀的四公子开始口若悬河,大侃特侃近些年上海滩的风云人物。
“还有那个黎宝山啊……”阿生吞了口唾沫,双手背在身后,转到了一条大马路上,他步子大,走得急,将枯云甩在了后头,这时才想起来要回头找一找枯云。枯云正在抽烟,悠哉闲哉地问他:“黎宝山怎么?”
阿生道:“年纪轻轻已经和杜老板,黄老板一张桌子吃饭了,你说结棍不结棍?”
枯云不置可否,阿生接着说:“你阿知道他是怎么发家的?”阿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他看枯云摇头,这神秘里显露出了些骄傲,他道:“他啊,老早就是在十六铺弹弹棉花的啊,后来跑去了城隍庙卖花,城隍庙真是个福地,出了个杜老板又出了个黎宝生,你阿知道他卖花的时候搞了什么花头劲啊?”
枯云还是摇头,静静听着,他对黎宝山的故事没有太大的兴趣,别人怎么发的家与他无关,他也管不着,既然阿生愿意讲,那就让他讲讲吧,这夏末的天气已经够挖塞的了,要是身边再没个人弄出点动静,他怕他身体里的隐疾又要加重,随时随地都能叫他背过气去。
“他啊,在鲜花里面藏马票,马票当然是假的啦,他自己造的,十个大洋能买到当天开跑的所有马的马票,价钱十蛮高,但是你想想头奖多少钱啊,而且还真的有人用他做的假票兑到了奖金,你说是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要我我也去买一套哇,不过这个生意不长久,卖了两次之后巡捕就出动了,这个时候他就去投靠了青帮,拜了个橇脚师父,跑去俱乐部里看赌盘,赌场里多少搞头啊,他是聪明得不得了,师父不到一年就金盆洗手,三间赌场全都交给了他,他的师兄几个气都要被气死了,没办法啊,黎宝生就是比他们有本事,心还狠,他五个师兄联手拆他的台,不出三天,黄浦江上就多了这五具尸体……”
阿生讲得口干舌燥,他看到路边卖汤水的小铺子,对枯云招招手,说:“走得也累了,喝碗绿豆汤吧。”
枯云跟着他到临时搭建起来的凉棚下头坐下,两人一人要了一碗绿豆汤,阿生吃东西的时候是不讲话的,店铺里又只有他们两人,静默中凸显出了一丝无聊和乏味。枯云抽完了烟,把烟头还夹在手里,话也不说,甜汤也不喝,撑着下巴看外头,眼里没什么神采。最是嘴里无味,心里空空落落的辰光,一辆轿车由远及近飞速驶来,汽车开得太快,以至于连风声都被它带出了点呼啸的意味。枯云和阿生都抬起了头,那小车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车轮擦过地上的一处泥塘,溅了点泥浆水起来,阿生的长腿往桌下一缩,嘟囔了句:“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
枯云拍拍裤腿,好在他今天穿的是条青色裤子,那泥水落在上面不怎么明显,但他心里是不痛快了的,他起身对阿生道:“不好意思了,我有点不舒服,今天的电影就不看了吧。”
阿生才要说话,却见一辆小车停在了他们面前,似乎正是刚才那辆黑影般开过的轿车。车窗是放下的,前前后后共坐了三个人,坐后排的那人微微勾着脖子,冲枯云打了个招呼:“枯先生,又见面了。”
枯云一下就认出了他:“啊,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