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阵儿,发觉霍顿紧盯着他,抬起头有些自嘲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想起年幼时的一些事,一时失神,让王子见笑了。”
宫女来斟了第二壶茶,霍顿却将茶瓯推得远了些,幽绿的曈眸中有着亮熠的光,似是抹下了一张玩世不恭的戏谑面具,周身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气韵:“那么,若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又该如何代之?”
萧衍似乎早就料到霍顿会有此问,他敛过衣袖,挥手驱散宫女,不慌不忙地自斟了一杯茶,缓缓道:“既然明知实力悬殊,那就应当避其锋芒,徐徐图之。”
“避其锋芒,徐徐图之。”霍顿敛眉垂眸,低声重复了一遍。
“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乱中取胜。自古枭雄皆出自乱世,是因一个‘乱’字既无章法故旧可徇,又无俗礼宗法要守。胜败之间,全靠手腕谋算,彼时强者可未必能占尽先机,而弱者也未必永远是弱者。胜负本无定数,未到最后一刻又怎知谁能笑到最后呢?”
霍顿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要将这一番对他来说略显晦涩的话领悟透彻,他思忖着,忽而道:“那日夜宴,我见殿下身边坐着的太子妃,可就是那道门所预言的上天所降的皇后?”
萧衍一怔,显然未曾料到他怎么突然将话锋调转到了我的身上。
霍顿意味悠长,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地说:“传言能辅佐君王建立千秋功业,给大周带来百年盛世。由此看来,殿下是注定要做这大周的中兴之主了。到时别说是中原之地,四海之内也会尽皆臣服。”
他提到‘君王’二字时萧衍的眉毛微蹙,似乎是因为有僭越之嫌。但听到最后却渐渐展眉舒颜,一直提着的神情放轻松了,大概是明白了霍顿的意思。他斟酌了片刻,道:“人都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单凭一人之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改天换地得,天命之说也就是听听罢了。”
霍顿脸上骤然掠过一抹喜色,斜勾起唇角,浅笑出声,仿佛终于将一件艰难至极的事情妥帖安排了一样高兴。他端坐着,举起茶瓯,异常隆重地说:“此处无酒,可以茶代否?”
萧衍亦举起了茶瓯,缓缓而笑,“自然可以。”两人皆仰头一饮而尽,其干脆利落的动作仿佛饮的不是茶,而是歃血为盟的酒。
第34章 出游
两人饮完茶后,霍顿意得而去。
我躲在屏风后思索了一番,这两人说话都有些云里雾绕,谈笑间隐约让人觉得高深不可测,仿佛话里有话。特别是霍顿,他东扯西绕得,一会儿突厥一会儿大周,一会儿争储一会儿明君,在我听来颇为混乱,但最后竟好像乱里抽线,跟萧衍达成了共识,结成了同盟……结盟?我将紧贴在屏风面上的脸颊收回来,歪着头想了想,依照霍顿近来献殷勤的表现,他莫非是想寻求与萧衍结盟?一个是不受宠又刚失了母亲的草原王子,一个是被立储多年却总是被权臣压制的大周太子,这两个人确实有足够的理由划地为盟,相互佐助。
霍顿执意跟随突厥使团进京,怕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他想在毗邻的国度找寻一个盟友,再三观察之下选定了萧衍。而萧衍也没有理由拒绝这送上门来的示好,大周与突厥历年交恶,且并不占上风,不管是从眼下还是将来考虑,有这么一个人总比没有强。
其实论其处境,萧衍要比霍顿强多了,细算起来两人结盟似乎是萧衍吃亏一些。
屏风后人影憧憧,衣袂簌簌,宫女端着衣袖到萧衍跟前请礼:“姜小姐在殿外求见。”
我‘哼’了一声,想转身回内殿去,但心里总痒痒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涩滋味,又倾身贴在屏风上,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萧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平滑的茶瓯表面,请礼的宫女还站在桌前等着他的吩咐,他却迟迟未语,头微微偏向屏风的方向,唇角微勾,似是浅笑了几声。我忙离得屏风远些,拨敛了下散乱拖沓的大袖裙裾,透过染色绯红芙蓉鸟绶图紧盯着萧衍的动作。
他伸手扶着额头,冲宫女道:“你去将孤书房里那套添加了集注的《道藏》诸篇拿给姜小姐,就说父皇欲在近几日内回宫,孤还有一些事要安排,暂且没有时间见她。”
我想萧衍八成是察觉到我躲在屏风后面了,他动作古怪不说,竟开口拒绝了美人求见。我将手抚在冰凉的穹顶石柱上,待宫女走了,别扭别扭地从屏风后出来,坐在原先霍顿坐过的地方,跟他隔着一道宽殿四目相望。
萧衍硬将涟起的笑纹平了,端起一张沉静肃正的脸,但眼角眉梢却是说不尽的风光明媚,他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说:“你这喜好也太脱俗了,总喜欢躲在暗处偷听,那霍顿方才就一直向孤使眼色示意屏风后有人,幸亏他还识些礼,没直接去屏风后逮你。”
我从鼻翼里哼了一声,将头歪到一边,紧盯着地上青石板暗缕的如意团纹看。
他似乎心情极好,并没有因为我的不理睬而介怀,只抿了一口茶,说道:“父皇已决定送走突厥使团便回太极宫,我可能要多滞留数日,将骊山行宫里的政务文书连同这次议和遗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