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宛如捧着珍稀珠宝。姜弥在康邺殿坐了许久,一直等到萧衍来向太后请安。
皇长子降生举国欢庆,萧衍着令大赦天下,并择期行立储之礼。此旨被凤阁驳了回来,姜弥亲自找上门,断言道:“一个不足月的奶娃娃,尚看不出什么,如何将大周江山就这么托付给他。”
萧衍敛着刺绣九章熏裳长袖,眼皮抬了抬,不沉不缓地说:“大周向来立嫡立长,润儿是朕的长子,也是朕的嫡子,且是朕唯一的儿子,那依舅舅的意思,这储君之位不给他,是要给萧氏的旁嗣斜支吗?”
原本端坐凤座的太后正含饴弄孙,对他们的争执已习惯了,但听到萧衍的一句旁嗣斜支,不免被戳了心病,皱眉道:“天家之子,只要悉心教养,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一说?”
姜弥面上笼起了一抹淡笑,“是呀,从前萧怀淑便是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从前尹相就对我说过,机关算计又如何,可到头来这萧氏天下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费尽了心力斗倒了尹家,斗倒了萧怀淑又如何,最后储君的身上还是流着沈氏的血,那与尹家交好多年的沈氏。若是尹相与尹皇后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吧。”
萧衍的脸色凝滞如铁,烛光盈然照亮了一殿的暗沉,却照不亮他这一脸的暗郁。
太后却被姜弥说得心中一动,但望了望儿子不虞的神色,又犹豫着说:“可衍儿就这么一个儿子……”
“陛下这么年轻”,姜弥霍然打断了太后的话,颇有深意地说:“若是充实六宫,广施雨露,还怕生不出健康的皇子吗?到时候,犯得上拿含着沈氏血脉的皇子当宝?可别忘了,当初陛下还是晋王时,那沈檀是怎么伙同尹相对付咱们得?绕了一圈,却要扶他的外孙登上储君宝座,不是荒谬至极吗?”
太后的心中也起了丝丝涟漪,多年来她的心病就在这里,那时与尹氏的争斗愈激烈,今日畏惧成败颠倒的心就愈强烈。她许久未言,看着怀中的孙儿也有些百感交集,微微欠手让乳母抱过去,一时失了兴致。
萧衍却是牵动嘴角冷笑了一声:“舅舅,不若朕给你写一道退位诏书,将这天下原原本本交到你的手里。从今往后,管他什么萧氏,沈氏还是尹氏,都烟消云散。九尺黄土,万里河山,彻底姓了姜,再无后患,你看如何?”
第58章
姜弥意态沉稳地将手中茶瓯搁在了桌上,面色虽凉,却也没什么波澜,却听太后怒气叱责的声音传过来:“衍儿,你胡说什么。”乳母吓得立在凤座后不敢抬头,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似乎触觉到了空气中的冷滞而停息了咿呀喃语。
太后用手抚着胸口,冷静了一会儿,大约也是觉察出了什么,仍是对着萧衍,语气不似刚才炙热,却仍带了一份责意:“你舅舅自你当晋王时便尽心尽力地辅佐你,从前多少难关都闯过来了,好容易有了今日的地位和大好局面,你平白无故说什么傻话。他向来对你掏心掏肺,怎么会有那个心,君臣相疑,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萧衍低着头沉默不语,像是个被长辈训斥了敛目反省的样子。
姜弥是个顶聪明的人,从自己妹妹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言外意,但他不欲细究。因为再多心思藏在里面,终究也只是妇人之言,算不得重要。真正值得探究与琢磨的,是自己面前这位深藏不露的帝王之心。
既然从前都已过境牵,提起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多论论当下。
姜弥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碾落的些许尘埃,恍若漫不经心地说:“也并不是臣爱多心,只是现如今朝中的肱骨之臣都是往年追随陛下夺嫡的,一个个老资历,或多或少跟当年的尹相和吴越侯有些龃龉。眼见着如今帝后情笃,陛下的嫡长子出世,若这含了一半沈氏血脉的皇子当真成了太子,眼瞧着他们心里得害怕。怕将来人家给咱们来个秋后算账,那可真没处说理去了。”
刺绣着杏花的罗帷迎着夜风摆了摆,姜弥望着上面的绮绣珠文,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若早知道还真刀真剑地跟人家拼什么,血流得再多,都及不上人家生了个好闺女,将咱们陛下这颗君心抓得牢牢的。”
萧衍对着暖烛轻笑了笑,声音里有着琢磨不透的深邃:“舅舅口口声声尹相、吴越侯,可如今他们都在哪里呢?人死如灯灭,谁还能再来和舅舅争个高低呢?至于什么秋后算账,那更是无稽之谈了。当年父皇以庶子的身份登位,多少世家勋贵坚决反对,过后谁又拿他们怎么着了?还不是该享尊荣的一点没少他们。大周立国之本,就在这些权臣显贵的拥护,到了哪一辈都不会蠢到去自断根基。”
姜弥略思忖了一番,坚如玄冰的面色略显松动了些,当仍绷着不置一言。
萧衍却显得轻松随意了许多,他让太后跟前的梅姑给各人换了新茶,时新的古丈毛尖,香气清沁入脾,闻起来就知道是上品。
“至于皇长子……”萧衍的心思转动了几圈,有不忍,有犹豫,仿佛将要出口的话会在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狠狠戳上一刀。但姜弥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盯着他的目光愈加亮熠,萧衍将蜷在袖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