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写好了。”殷景仰着肉呼呼的小脸抬头望着比干,手里拿着一大张显然是刚刚写好的大字,一脸和容貌不符的老成沉静表情。
比干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眼睛里带了点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不错,进步很快。”
殷景表情不变,一脸的处变不惊,眼睛却忍不住愉悦的轻轻弯起来,挪着小屁股坐回桌子前面,“今天再练一张。”
殷景是半年前沈晏从宗室里抱回来的,养在他膝下,一跃成了商朝的小皇子,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沈晏百年之后的下一任帝王。
两年前沈晏那道废黜后宫的旨意一下,朝臣们议论一阵也就过去了,大多以为他们这位年轻的君主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闹着玩儿罢了。
谁知两年过去,后宫依旧是空空荡荡,妃子没有,儿子倒是抱回来了一个,这事也就这样成了定局,就连闻太师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敢多管了。
儿子抱回来的当天,沈晏便让他认了比干做亚父,外人面前唤作亚父,私底下却都是父亲父亲的叫。
“都练了一下午的字了,歇一会儿吧。”沈晏从儿子案前的小碟子里拈了一块梅花形状的小糕点塞进嘴巴里,顺便捏了一把儿子肉呼呼的小脸。
比干眼看着他三两下把儿子的小零食吃了个精光,儿子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忍不住一阵无奈,伸手把人捞了过来,“今天的折子看完了?”
“还没有。”沈晏心虚的拍了拍手里的点心屑,“我累了,歇一会儿,就一会会。”说着还伸出手比了个就一点点的手势。
比干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一炷香之前你不是才刚歇过?”
“我脖子疼,腰也酸,还有屁股……”比干赶紧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防止他在儿子面前胡说些有的没的。
“再歇一会儿。”比干瞪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耳尖有点微红, “晚膳之前把这些都批完。”
“哦。”沈晏有气无力的半趴在他身上,当皇帝一点儿也不好玩,每天都要看这么多的折子。
他只想做一个每天醉生梦死无所事事的昏君啊,可惜也只能想想而已了,沈晏哀怨的把脸埋在比干肩膀上蹭了蹭。
比干伸手在他腰上的软肉上捏了一把,“看完了折子晚上带你出去玩。”
“出宫去吗?”沈晏立刻抬起头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嗯。”比干见他这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今日是冬至,外头一定很热闹。”
“比干干你最好了。”沈晏乐颠颠的凑过来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比干嫌弃的擦了擦脸上的口水,沈晏瞪了他一眼,扭头去骚扰萌萌哒的儿子去了,“景景你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吗?”
殷景犹豫了一下,他其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吵吵闹闹的,但是看着自家爹爹这一脸期盼的表情,勉强点了点头。
唉,有一个这么大了还要撒娇的爹爹真是难办。
沈晏完全不知道自家儿子在想些什么,心满意足的捏了一顿他肉呼呼的小脸,把他的小嘴捏的嘟起来,回头傻兮兮的冲着比干笑。
……
商朝六八五年,商王殷受薨,寿终正寝,时年六十,传位于其子景。
殷受于春秋鼎盛之年遣散后宫,自此孑身一人,再未曾娶妻,只将全部精力投身于国事中,颇得百姓称赞。
世人不知其缘由,多半猜测其是为了缅怀红颜早逝的苏妃,传说中苏氏女有祸国倾城之貌,入宫之日起便得殷受专房之宠。
可惜红颜薄命,自她病逝后,殷受再无心他人,遣散后宫,自此孤独一生。
殷景嗤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话本扔在一旁,这些子人的想象实在是丰富,故事编的百转千回,极尽缠绵悱恻,好似亲眼所见似的。
不过若非他自小养在两个父亲膝下,见惯他们恩爱,怕是也绝猜不到会是这样。
殷景至今仍清晰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时他已经长大成人,像往常的每个日子一样去爹爹宫里给他请安,爹爹那时已经六十岁了,不过身子一贯都很好,没事还能跟父亲撒个娇什么的。
他去的时候房里没人,宫人们安静的做着各自的活计,殷景料想他们应该是在院中晒太阳,爹爹最喜欢晒太阳,每每天气好的时候,便拉着父亲搬个小榻在院中坐着。
殷景果然在院子里找到了他们,父亲坐在小榻上,爹爹坐在旁边,侧躺下来半趴在父亲腿上。
那天的天气尤其好,暖融融的阳光打在他们交叠的身影上,爹爹难得的这么安静,大概是天气太好,犯了困睡着了。
殷景笑了笑,走上去轻轻的唤了他父亲一声,他父亲却闭着眼,半点反应也无。
殷景才知,原来那日,他父亲和他爹爹,已经一同去了。
殷景向后仰了仰头,眼眶酸涩,他不知人之间是否真有心灵感应这种东西,父亲和爹爹,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人,就像说好了一样,在同一天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