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疲惫的时刻,什么也没有力气去做、去想,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春迟;而她也是这样静静的,像一幅画一样,真好。
春迟不似淙淙那样惊艳。她有中国女子的细眉凤眼、小尖下巴、浓密的头发,乍一看去,就像小时候钟潜在乡下看到的漂亮姑娘一样,没什么特别。但那些姑娘只是清秀,而春迟更多几分坚硬,苦难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令人尊敬并且怜惜。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就是他小时候在村头的庙堂里拜过的那尊观音像。早年,除了祖母,只有那尊塑像给过他些许母性的慈爱。年少时茫然的他曾匍匐在观音像的脚下,祈求仙人用点着圣水的手指为他指明方向。后来他离开了乡下,来到城里,生活多了几分色泽,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尊塑像。现在他从春迟的身上看出那朵隐没在菩萨像里的湿漉漉的莲花。
她天生富有的母性,溢着拯救的光。他坐在门槛上,一直望着她,直到满天星光,他的内心重又充满了盼望。
他慢慢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过去对她说:
“你解开这些缠在身上的布吧,以后再也不必这样藏着了。你不用出门,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春迟向后退了一步。
她尚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个阉人,对他十分警惕。
他看着她那副惶惶的样子,苦笑起来——内心却又很是满足,从没有女人害怕过他。
15
钟潜的生活忽然变得很忙碌。寻找淙淙,还要照顾春迟。日子又一天天快了起来,他每天天还没亮就为春迟把饭做好,然后出海去。捞贝壳,打听淙淙的下落,直到太阳下山,他带着贝壳和几条捕来的红鲷鱼上岸了。他提着鱼往回走,下过小雨的地面已经干了,但空气还是湿漉漉的,日辉已经散尽,月亮露出小半个脸。赤道上的月亮,弧度与别处是不同的,更加饱满,所以格外美。他心情愉快,小声地哼起歌来,是在船上时从歌女那里学来的小曲儿。他原本以为,再唱起这些歌,一定会想起淙淙,很难过。可是带着旧日气息的歌也未能敌过此刻的好心情,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快就从淙淙离开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他借着月光打量自己,他难道不像一个出海打鱼、养家糊口的男人吗,披星戴月地赶路,妻儿正等在家里……这样想着,他就又多了几分力量。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段路,两旁的植物他一直都记得。他梦见自己就这么一直走着——走着走着,春迟的孩子出生了;走着走着,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个多月后的一次出海,他在船上听到对面的船上有人在唱歌,略带沙哑的嗓音,一唱三叹。他倏地站起来,冲出了船舱。他知道那一定是她。隔船相望,只能看到女子的一角黄色衣衫,十分寂寥。胸无城府的淙淙还是显露了踪迹。
他日夜盼望着见到她,但是真的见到了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此刻两船之间距离狭窄,他大步一跨就能跳上对面的船。可是为什么他却在犹豫呢?
他这才发现,其实自己已经背叛了淙淙。
她唱完,男人们连连喝彩,免不了说了些轻慢的话。他仔细分辨,在话语之间挑拣出几丝她的笑声。她笑的时候总是翘着嘴唇,露出几分不屑,那是足以迷死男人的。他闭上眼睛,想着,眼泪涌了出来。背叛的泪水,顺着脸颊,跌落下去,掉入滚滚大海里。而两船已经交错,各自前行,方向相悖,再不会重逢。
而她又唱起来,但歌声已远,缥缈无踪,再也不能将他抓住。他举起袖子,拭去眼泪,重新钻入船舱。从木席上坐下来,脚旁边的木桶里装满了贝壳以及两只濒死的鱼。他顺手拎起一把长刷,拨开鱼儿,拣起一枚贝壳擦洗着。
泥沙褪尽,贝壳露出皎洁的白光。
第三部分 第38节:磨镜记(下阙)(1)
第38节:磨镜记(下阙)(1)
磨镜记
下阙
1
在一张潦草的原著民地图上,淙淙终于找到了龙目岛。它看起来像一颗煮熟的j心,散发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岛上有三十八处火山,其中有些一直是活火山。湿润的空气以及丰富的热量,使山上的植被生长得非常旺盛,几乎一直长到山顶。较矮的山坡上是森林或者庄稼,还有种类繁多的动物,尤其是鸟类和昆虫。
岛上的居民生活富足,甚至近乎奢华。女子们穿金戴银,从手腕到手肘上挂满了银饰,脖子或耳朵上戴着银币,一串十二个。她们衣着艳丽,繁复,但并不整洁,也不精细。那种简陋的华丽就像岛上的太阳光,粗暴喧嚣,令人无从闪躲。
但她对于这种漏d百出的华丽却非常喜欢。完美并不令她神往,相形之下,破绽反倒更充满诱惑。
第一次来到龙目岛时,她就知道,自己会喜欢这里。这一次造访似乎并不唐突。
在起初的日子里,她极力掩盖潜藏于内心深处的意图,只是像一个旅人那样专心欣赏风景。直到她又在梦里看到了春迟——春迟的眼睛仿佛没有盲,在比夜晚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