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垂目掩了眼底的情绪,放在桌上的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手背青筋突起,一下子便泄露了心中愤恨。
过了许久才敛了情绪,“是和尚还是俗人不要紧,搅了那母慈子孝,哼……” 抬起头来朝他邪邪一笑,一双桃花眼里透着阴狠,不欲多说,起身离开。
金冠男子连忙跟了上去,只留下这满室寂静和散了热气的两盏茶。
次日五更晨钟一响,街市上尚且静悄无声,依稀只有几人赶了早。
皇城西直门内驶出两驾马车,十几名侍卫太监在一旁骑了马护着,径直往城外拢翠山方向去。
待到了拢翠山下,车夫“吁”了一声,前头的马儿才缓缓地停下。
领头的侍卫下了马,急忙上前两步赶到车驾边上,恭声道,“福总管,崔嬷嬷,。这拢翠山石路陡峭,离佛音寺尚远,还请下车换了轿子轻便些。”
车内的人轻声应了,帘子微动。一旁的小太监连忙把杌凳放到车驾前,扶了两人下车。
那金福是鸿德帝身旁的总管太监,身型微胖,着了一身茶驼色素帛箭衣,腰系了白玉钩黑带,却是一副慈目含笑的模样,伸手托了托还躬着身的侍卫,问道:“什么时辰了?”
“约卯时二刻了。”
金福见后面的崔嬷嬷下了车,忙道,“崔嬷嬷,时辰不早了,还是赶紧上轿吧,复命晚了,怕是会让太后娘娘久等了。”
崔嬷嬷一身暗青色颏丝袄裙,甚为质朴,领口裙摆滚边处皆绣了暗色纹路,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她梳着低髻,只斜斜地插了一根翠绿玉簪,干净利落。眼角几道深刻的纹路和微白鬓角,留下岁月的痕迹。
她闻言环视了这拢翠山一周,只见满山苍翠,远处几缕飘渺的白云,高升的日头刺得她双目发晕,一想到待会要见的人,心中微悸,泪意涌了上来,却又生生地忍住了。
轿子早就在山脚下备好了。崔嬷嬷跟在福公公身后上了轿子,侍卫和几个小太监只能随轿徒步上山。
山路陡窄难行,轿子一颠一颠地晃得人头晕。正值大暑时节,林间的知了高声叫着,听得人心烦意乱。好在山间林木葱郁,掩了毒辣的日头,山风徐来,带了一丝凉意。
途中时不时地遇见礼佛之人和砍柴的樵夫,见了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微微侧目,却不知是甚人物,只当是富贵人家前来烧香拜佛。
崔嬷嬷生平做事向来不紧不慢,今日却是一反常态,恨不得轿夫踩了风火轮,即刻到了佛音寺前才好,探头看了一眼无尽的山路,心下有些着急,转头问一旁的侍卫,“还要多久?”
“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那侍卫很有眼色,连忙催促着轿夫快些。
崔嬷嬷闻言轻叹了口气,轿子颠得更厉害了些,她心中烦躁,却只能忍了。
过了一刻钟,才出了山林小道,一条石级直直地通往山门。抬头远望,隐约可见佛音寺的飞檐翘角,琉璃红瓦。
这佛音寺原本只是城外山林里一座小庙,大云高宗皇帝起兵之时,在两军对垒中惨败,一路遭敌军追杀,仓皇之中躲入拢翠山佛音寺里。
住持知他是潜龙之人,有心救他,将高宗皇帝藏在寺院后山的地窖之中。敌军遍寻不得,怒从中起,索性血洗了佛音寺,佛音寺就此荒凉了几年光景。
后叶氏夺了天下,高宗皇帝感慨住持当年救命之恩,下令重修寺庙,重塑佛像金身,日日香火供奉,比得之前更是鼎盛许多。
如今大云朝传了四代,鸿德帝继位已两年光景,年前高宗冥诞,感念佛音寺为叶氏江山出了一番力,又拨银重新修整了一番。
轿子一路颠簸,终是到了佛音寺前。
崔嬷嬷念了声佛,心里着急,匆匆忙忙地下轿,想是被颠晕了,一个没站稳险些跌了下去,一旁的小太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口里忙道,“嬷嬷小心。”
金福看在眼里,叹了口气劝慰道,“嬷嬷莫急,人在这儿是不会跑得。”
崔嬷嬷听他这么一说,眼底强忍了的泪意终究止不住泛了出来。怕人前失态,捏起帕子急忙拭去。
这些年踪迹难寻,如今终于要见着了,可不是怕他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