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姑姑和叔叔的照片。文景把娃娃抱起来,指着相框中的照片说。故意把话题转到了春玲和春树上。
对。结婚照。赵福贵一边换上那双平日穿的旧袜子,一边说。春玲本来就是给春树抱养的童养媳。没大办,圆了房。你娘和我商量过了,还是教娃娃叫婶子好。赵福贵显然是被老婆子统一了口径,背书似地说。
爹,春树胳膊上长过瘊子没有呢?文景突然发问。
你咋知道?是左胳膊。
赵福贵说到半截儿,送罢五色纸的婆婆急急火火回来了。她在院里就接言道:什么左胳膊右胳膊?
春怀家的问春树胳膊上有没有瘊子。赵福贵回答说。双眼却只朝柜上瞥,示意老婆看文景带回来的礼物。
没没没。我们春树那两条胳膊光得象葱白似的!婆婆断然否决道。看到柜上的礼物,她那昏花的老眼射出股火焰,接着就感叹道:文景啊,买这些干什么呢?添了海涵、海容,娘知道你们的日子紧巴哩、艰难哩。添粮不敌添口。加薪不敌加丁。在城里生活还不同咱乡下,从锅上买到锅下,什么不用钱?万般无奈下我才对春怀说,以后要少往家里寄钱。
是啊,是啊。半大小子,吃煞老子。小时侯还不显,长大才费嚼用哩!老公公半天才弄清楚文景问瘊子的用意。便赶忙与老婆配,含沙射影地阻止文景抚养慧慧的孩子。
爹说得对。男娃就是比女娃饭壮。文德一顿吃我双倍。文景抓住赵福贵说话的漏洞便故意打岔儿。
那婆婆一听,脸色便黑了一股。她拿着挖面的升子,边往里间屋走边说:家生家养的饭轻饭重个个有份儿,做爹娘的有一碗吃,娃娃们就有一碗吃!私生的、讹赖的甭想进这个门!
看婆婆这态度决绝的样子,文景再无话可说。转念又想:连孩子的亲老爷都不想要她呢!的确,慧慧一生追求光明,但她的所作所为却给自己的人生笼罩了浓厚的阴影。无论在孝敬爹娘方面,关爱方面,还是在情欲的节制方面和贞洁操守方面,无论从新道德旧道德以及家庭背景上衡量,都不是村里的光辉榜样。以赵家的自负,怎么会接受这个孩子呢?
婆婆嘴巴厉害,手脚也利落。她一边指派老汉拿这取那,时不时过来逗逗海容,一边就两把白面、三把高粱面、一把榆皮面地按比例和好了面。文景见公公抱来了河捞床子,就急忙放下娃娃,找了个铁锥子来捅河捞床底子上的细眼儿。婆婆却毅然挡住她,要她把铁锥子交给公公。老婆婆长吁短叹道:抚养娃娃一时也不敢走神!你瞧瞧红梅花闹下个甚?使用铁锥子呀,剪刀和缝衣针呀,千万别让娃儿看见!要离娃娃远而又远!
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不论文景做什么,都不称婆婆的意。尽管公婆给她用的是大号碗,一再说奶孩母十八碗,希望她多吃,文景还是深深地感到婆家人与她家人格格不入。她与母亲是路遇陌生人遭了蛇咬,自己的腿就要隐隐作痛,控制不住心灵要哆嗦的人。婆婆与春玲是烧了手指连手心都不觉的人,更别说考虑脚了。秉性中的巨大差异让她们p>
饭后,文景推说娃娃的尿布、衣服都在娘家,便起身告辞。公婆也不强留。只是一再嘱咐她要把心神放在自家娃儿身上,少操闲心。尽量早日起程、早与春怀海涵团聚。临行时,婆婆还给海容带了些绵白糖,说孩子大了光吃奶怕上火,要添些糖水。
※ ※ ※
文景从婆家出来,正是过午人定的时候。猪在圈里酣睡,鸡在树荫里小憩。五月的中午,空气凝滞不动,闷热闷热的。村巷里寂寥无人。想到慧慧那小东西该吃奶了,文景便觉得rǔ_fáng有些发胀。但她好象是梦中的逃亡者似的,出了婆家的小巷又觉得步履沉重,迈不快脚步。不知该怎样处置慧慧的遗孤,正成为眼下最煎心的难题。这难题象磐石般压在文景的心头,沉甸甸地掀也掀不动了。婆婆公公态度坚决,让她好好抚养海涵、海容,少操闲心。可是,那是慧慧的孩子、是她的小叔子赵春树的女儿,是一条需要呵护的小生命啊,她怎么能袖手不管呢?婆婆的启发诱导倒不是全无道理,就春怀的工资收入、就文景初为人母的经验,抚养三个娃娃肯定是有困难,但时至今日仍没有个象样的人家愿收留这孩子,你总不能将那有血有肉的小生命扔到荒天野地p>
海容在怀中踢腾,胖胳膊胖腿与文景肌肤相碰。文景知道她要小解了,便吻着娃的后脑勺蹲在路边把尿。孩子解罢手后,扒到母亲肩头,噢噢地欢叫。小胖手一会儿抓文景的辫子,一会儿揪她的耳朵。这种不假乔饰的亲昵、无所顾忌的依恋现象更唤醒了文景母性的情怀。她感觉生命与生命的连结是潜伏在女性体内的唯一使命。母亲的情怀应该是灼热的液体,温暖的海洋。它能熔化孤寂的冰块,也能接纳归向它的每一条河流。
文景全神贯注地想自己的心事,感觉做了母亲后对母亲的认识才一步步升华。这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呼唤声惊醒了她。她停下恍惚的脚步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自家的深巷了。
文景!这嗓音竟然象吴长红。当它灌进文景那敏锐的耳朵时,她猛一激灵,一颗心又扑腾扑腾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