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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铃还须系铃人……”王潮慢慢地念着这话,“这当真是大哥儿之语?”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理不见而自知的话来,“莫非,当真……”当真后面的话,他却不自禁地含住,不说出口:莫非,当真王家会因他王延兴而大兴?
书房里只有王潮和刘忠两个人,王潮止住话语,陷入沉思,刘忠自然也不会立即接这个话头。可即便不说出来,他却能准确地猜到王潮的吞回去的半句话的意思。
刘忠自其父亲开始,便是王家的庄客,刘忠自己更是打小就跟着王潮做了亲随。而现在,恰如当年,自己的儿子又形影不离地跟着王潮的嫡长子。王潮对他的信任,固然无人可及,刘忠对王潮的心意,一样是心知肚明。
等到书房中的沉寂稍微延续,却尚未陷入尴尬之前,他才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某亲耳所闻,确是大郎君之语!”刘忠顿了顿,又小心地说道,“传言卢国公梦中得仙人授绝世武功,莫非大郎君也得此奇遇?”
“卢国公?”王潮听言之后,不置可否,嘴角念叨的声音轻不可闻……所谓卢国公梦得仙授,讲的是唐朝的开国功勋程咬金,他的一生不仅立功无数,更是各色传奇中的重要角色,其中有一段就是仙人梦授斧法的传奇。当然,既然是传奇,那也就说,大抵都是不真实的,不足为信。至少,王潮本人就不会相信。可是,如果不这么说,又要如何解释王延兴这一醒来,就变化良多?
当然,王延兴自己一醒来,就给了一个解释,说是之前总觉得脑子里像塞了团东西,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被打了脑袋之后,感觉脑袋里的这团东西被打散了,自然就七窍通达,明了是非。
这话,王潮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在乱世中起家,遇乱夺主帅之位为一军之首,随后入主泉州,甚至后来占领全福建的王潮,也是一代枭雄。对自己儿子身上发生了重大变化,会这么轻易地取信一个不明不白的答案?这可能吗?
王潮把解铃一语和看不穿一词反复念叨,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暗色的脸庞,依旧是端正而有些刻板,看出一丝端倪。
又过了一会,刘忠试探着再问道:“要不,请大郎君过来问问?”
“嗯!这样也好!”王潮点了点头,当下就让刘忠去叫王延兴过来。
说到王延兴,王延兴这时,却正被吕奇问道。
王延兴哪里会什么道啊!他心里悔得要死,当初怎么就不读几本道家经典,现在不就能用上啦?不过,他却不想想,人家小道士念的道经可比他多多了,他若真是只是读一两部道经,到小道士这里来卖弄,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要弄巧成拙吗?
那,跟这小道士要讲什么呢?
脑海中翻动着记忆里成体系的知识,最后,灵光一闪,他开讲了,他讲的是……近代的西方哲学。
从黑格尔的小逻辑开始讲起,这部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黑格尔的大作,王延兴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作为一名自诩思维严谨的理工科学生,怎么能不学点哲学来装点门面呢?
可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差异极大,如果听众是个儒者或者是个和尚,大概就不会听他瞎掰。因为无论是儒家还是释家,都有一套相当完备的理论体系,比如孔子的仁,和尚们的因果报应等等。
道家却不同,道家的理论体系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斑驳不清。有的地方甚至自相矛盾,比如道家最高典籍,老子的道德经第一句话就说了,道可道,非常道,意思就是说,能说得出来的道理,就不是真理。一句话就把所有的成文的理论,自己先否定了个干净彻底。这样一来,就只能寻求“无”的道,虚无飘渺得,半空中都看不到半个影子。
也就是终极目标:道,大体还算清楚之外,别的理论大多都存在扭捏、拼凑难以自圆其说的缺点。在之后的发展中,又杂糅着方士、神仙道等等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怎么看都就像一锅大杂烩。
也因如此,历代,当遇到道士与儒士争执或者道士与和尚争执时候,道士往往处于下风,道家理论体系的缺憾的硬伤,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而在唐代,道家的许多流派都还没出现,理论上的不完备之处更大。
整个道家都这样了,这个入世尚浅的小道士,更是没有摸到如何论道、如何证道的门槛。
当体系严密的西方哲学思想逐一地展现出来的时候,他顿时就被紧紧地吸引住了,对于追寻万事万物本源的“道”为己任的道士来说,由感性地反映物质世界,到知性地体会人与这个世界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再到理性地、辩证地认知世界的本源的学说。不正是一条可行的大道吗?
继而,又说到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这却是王延兴认真地学了很多次的,无论是在学校课堂还是在毕业之后的历次党校学习。这再说开了,更是无边无际,什么认识论、矛盾论、辩证法等等,展开了说,铺开了说,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马克思主义最重要的一个基点是什么?是唯物!就是精神不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而自己竟然魂穿了,那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唯物,这不把马克思主义的根基都挖掉了吗——滔滔不绝的演讲就像猛踩了刹车一样,截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