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诚额上汗水涔涔而下,一句也说不出来。
韩驸马年近六十,依旧声响身挺,一个巴掌甩在儿脸上,怒喝道:“逆!你母亲的话,你几次不听,如今险些酿出祸事来!顾廷烨和王善之是奉了圣命入蜀的,一个去收军权,一个去收政权钱粮,所作所为都是皇上的意思,这样的人,咱们能随意得罪么?!”
庆昌公主幽幽道:“有些事,外头人不知道,咱们还能不知道?当初宁远侯府那把大火,皇上有意替顾侯出气,本想连你丈母娘一道惩处的。还是医来报,说你丈母娘活不过几日了,顾侯才向皇帝求情给你丈母娘一个善终……怎么,到了你媳妇嘴里,竟成了顾侯逼死继母,哼哼,真真荒谬可笑!”
说完这些,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奇怪,当初,我怎么没瞧出竟是这么一个蠢货呢?”
韩驸马瞪着那信纸,恨恨道:“还有顾廷炜的一双儿女。这案不是早结了么,余阁老亲自将弃妇方氏拿送有司衙门,那方氏也都招了,说是为报复秦氏陷害之仇,还险些扯出顾侯头位夫人余氏背夫偷汉的烂事来,倒把大理寺的几位大人吓得不轻,赶紧结案。这,这……怎么你媳妇也要牵连……”
韩诚慢慢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神色渐渐镇定下来,低声道:“都是儿的不是。这样的媳妇,儿是不能要了,以后该怎么办,还请父亲和母亲指点。”
“这种内宅的事,你不要插手。”
公主伸出保养得宜的纤纤十指,捡起信纸往烛火上轻轻一扬,随后扔在地上,火苗迅速吞噬了那几张薄纸,不过须臾,地上只余一团小小的暗色纸灰。
“顾侯那边说了,只要不休妻,不坏了顾家姑娘的名声,旁的他不在意。我和你爹也不是狠心的人,到底是八抬大轿娶进门的,以后你媳妇就在后院静房里待着,门也别出了。”
韩诚想起那如鬼屋一般阴冷潮湿的屋,只几个性情怪癖的哑婆看守,不由得心中不忍。此时明明是炎炎夏日,他忽如深秋般瑟缩了下,鼻端若有若无一股浓郁的菊香,仿佛那年秋日漫山遍野的菊花盛开,诗会上初次读到廷灿的诗句,那样心醉神怡。
公主轻轻拉起儿,柔声道:“我的儿,委屈你了,你姻缘上不顺,耽误了多少事,过了这次,你就别再想她了,多想想自己个儿的前程。”
菊香陡然消失了,韩诚点点头,冷静道:“就依母亲所言。”
也许,那只是一个幻觉,也许,他娶错了妻。
……
韩府东侧院落的正屋,严氏温柔地抚着熟睡的幼,轻轻掖好被角,才转身走出里屋,来到稍间,却见屋角站着一个暗暗的人影。
“你辛苦了。”严氏从桌上拿起一袋银,递了过去。
那人影往后退了一步,发出低低的女声:“奴婢不敢要,只求姨奶奶大发慈悲,放我出府去。”
严氏笑了笑,放下银袋。她生的娇小妩媚,言语间自有一股甜意,即便她说的跟甜美的事情没有半分关系。
“还真叫你说中了。跟去的几个婆回来说,你那主临被堵嘴前,还嚷嚷着把事儿推给你呢。”
晚风徐吹,屋内灯光浮动,忽闪忽现的光映在那人脸上,却见白生生的脸蛋,清秀的眉眼,赫然就是玲儿!
玲儿默不作声。
严氏却似是很有谈性,望着屋顶,幽幽道:“那年奶奶身边的双儿推了我一把,害我掉了个成型的哥儿,我伤心的什么似的,可到底没什么凭证,倘你家奶奶肯替双儿说几句,大约她能保下性命……可奶奶一句也没说,唉,到底一条性命,生生叫公主杖毙了……还有之前的敏儿,良儿……都没了。”
玲儿还是没说话。
严氏忽转头看她,微笑道:“现在你能说了,这件事,到底是双儿替你们奶奶打抱不平,自作主张,还是你家奶奶授意的?”
玲儿神色冷漠,声音更冷漠:“姨奶奶不是早知道了么?还问我做什么。我倒佩服姨奶奶,当初吃了那么多苦,居然都一一熬了过来。”
严氏微微苦笑,声音却清甜如水:“有什么法,我没你家奶奶命好,只能自己熬了。唉,爷对奶奶还是有情的,只消你们奶奶稍微少闹腾些,大约就没我什么事了。”
想起往日苦楚,她不禁心酸,怔了半响,忽抬头看着玲儿:“最后问一句,你这么做,不觉得对不住主,良心不安么?”
玲儿猛然抬头,目光放出如火焰般的光彩,一字一句道:“我七岁到奶奶身边当差,如今二十七岁,整整二十年,从没做过一件对不住主的事,也从没打算过要做。双儿姐姐临咽气前对我说,姊妹们只剩我一个了,该报主的恩情都已报了,叫我以后多为自己想想。”
严氏听得发怔。
玲儿声音中没有半分情感,“这些日,我劝了奶奶无数次悬崖勒马,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好的,都是发自肺腑,若有半字虚假,叫我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经年浊气尽出,玲儿盯着对方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姨奶奶给句话罢,放不放我。”
严氏定定看了玲儿一会儿:“你不会一出去,就立刻反咬我一口罢。”
玲儿苦涩道:“背主之人,说的话还有人信么。”
……
天色微微亮,公主府后门不远处停着一辆灰篷马车,坐在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