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仍然是潮水一般的隆隆声,幸而面前信使报告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确然不错,护驾的军队死伤惨重,皇帝出行时起居的那座高大御帐,只剩下一个金色斑驳的尖顶,在泄落的土石和泥浆包裹中,指示着御驾曾经的所在……
“陛下呢?”凌玉城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镇定,居高临下,一字一句,居然没有半点颤音。腰背也从头到尾挺得笔直,很好,看来方才一瞬间的慌乱,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出。
奉诏监国,身担重责,哪怕所有的人都慌成了一团,惊慌失措的人群里,也不可以有他一个。
“不……不知道……”面前站立的使者有两个人,一个是当地迎接御驾的驻军,另一个二十出头年纪,脸上血道子横一道竖一道的,凌玉城认得是金吾卫的一员,名字叫不出,只依稀记得此次随驾出行有他一份。
印象中此人身份不高,大约轮不上拱卫御帐,而是在距离大帐较远的地方驻扎,因此才捡了一条性命。看他浑身上下,又是沙又是土,站都站不直的样子,大概一救出来就被拎着快马入京,三天三夜换马不换人,连眼都没有合过。
“小人……小人那天晚上半夜起来,因为要解手,就走得远了些。忽然听到很响很响的声音,越来越大,接着,远处靠着山脚的灯火就灭了……”
“小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拔脚就逃,昏头昏脑地逃了半天,回头一看,正好看到御帐门口的灯火倒下去……到处都是黑洞洞的,不知道多少人在惨叫……到早上,到早上……”
他努力忍住眼泪,然而还是没能忍住,终于一头扑倒在地,嚎啕大哭,把双手举过头顶向上摊开,十指连同手心,全是一片交叠的累累血痕,指甲尽数劈裂翻卷:
“什么都没了啊!大帐,大营,全没了……零零散散只剩下那么几个人……我们拼命挖,拼命挖,找不到铁锨,就用双手抬石头挖土,也只挖出来大帐的尖顶……全都给压在石头底下,盖在泥浆里……我们……”
嚎啕变成呜咽,呜咽又变成了无力的抽搐。凌玉城和在场数人互相对望,人人脸色都是凝重。
从当事人的陈述里可以看出,山崩发于半夜,导致整个队伍仓猝中失于应变,大部罹难。至于陛下,陛下……
哪怕是漫天神佛亲临,千刀万钺加身,也休想让他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此刻,就承认陛下已死!
凌玉城霍然站起。
“兹事体大。”他环顾左右,眸中寒光凛凛,那些哪怕年纪比他大了一倍的臣子和他目光相接,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听他扬声呼唤:
“来人!”
立刻就有在外侍立的金吾卫进殿行礼。凌玉城深深吸了口气,沉声发令:
“传我敕命,请太子过来议事,请宗正、康王、清河公主、左右柱国即刻入宫。另外——”
回忆了一下元绍临走之前给他的名单,一家家数了下去:
“请周王、秦王、雍王、楚王……”一口气数了五六家近支皇族的亲王,跟着才是军国重臣名单:“传左右平章、左右枢密使、骠骑将军、雄武将军……即刻入宫!”
这消息瞒不住。也不能瞒。不瞒倒是可以坦坦荡荡,皇帝遭遇危难,他身为监国,召集皇室宗亲、军国重臣共商要事乃是正理。瞒了反而是心里有鬼,弄得不好,一顶心怀不轨,乃至意图篡位的大帽子就扣到了头上。
目光一掠,在金吾卫使者即将奉命退出时,冷森森地加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