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更没想到孟泽会如此坦然,又这么快妥协,眼神中有些不解。
他凑上前去,轻轻地亲了亲徐更的嘴唇,小声地说:“盖个章,她现在也是你的妈妈了。”
徐更的心里翻江倒海。
当初孟泽债台高筑,公司出于人道主义和补偿,承担了一部分供孟泽妈妈治疗的费用,她的情况才不至于持续恶化下去,却也到此为止了。
疗养院所在之地,绿水青山,与世隔绝。
孟泽和徐更前去拜访的时候,沈沁独自坐在休息区柔软的沙发里,桌上小小一杯荞麦茶散发出袅袅热气,她身体消瘦,但体态优雅,脖颈修长。
时间还很早,沈沁却像是在那里坐了很久。
明明她手里还做着自己的事,徐更却有隐隐有种她在等什么人的感觉。
孟泽不再走过去,上一次看见沈沁还是去年的春节,她像是比那时稍微胖了一些,至少不再瘦骨嶙峋。
遥遥一眼,见她气色还不错,孟泽心里宽慰了不少。
徐更的脚步很轻,沈沁还是发现了来人,她抬起头来,徐更这才看清她的脸。岁月没有留下什么苛待的痕迹,可凸出的颧骨和略微凹陷的眼窝还是让她看起来到了年纪。
右眉尾处的一粒小痣,是母子俩唯一相像的地方。
“你是?”
“我叫徐更,是孟泽的朋友,”徐更面色友善,仔细观察沈沁的反应,“听说您在这里休养,来看看您,您这是在做填字游戏?”
沈沁眉毛一挑,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嗯,闲着也是闲着。”
如今的报纸很难找到填字游戏的版面,疗养院方面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找到这样供她消遣的东西。
徐更笑:“我小时候也喜欢玩填字游戏,可惜太笨,尤其是和诗句相关的,总是填不上来。”
“没有笨孩子,”沈沁的声音很温柔,“只是有的东西不知道罢了。”
沈沁看上去不像是一个罹患精神分裂的人。
她更像一只孤独的,被困在这顶巨大笼子里的鸟。可她生了病,辨别不清正确的方向,孟泽也不能给她一个更好的去处。
“您说的对,”徐更道,“我知道您以前是雕刻家,现在还有再继续吗?”
他问了个蠢问题,沈沁知道徐更是想挑起话题:“刻刀那么危险的东西,我现在是接触不到,”她填完最后一行,“但做做陶也是可以的。”
沈沁曾经作为珠宝雕刻设计师而名噪一时,早年也获得过国际设计大奖。在徐更尚年少的时候,也是听过沈沁这个名字的。
只是没有想到那是孟泽的妈妈。
沈沁见他有兴趣,折叠好手中的报纸:“我带你去看看吧。”
沈沁带他走到制陶的工作室。一个木架上陈列着这些年来她做的陶器,都是小件,方便在这样的环境里烧制。数量其实不多,因为她的病情好转也只是近一年来的事,在此之前,她常常出现各种幻觉,难以分清幻想与现实。
她一件件地跟徐更讲创意和制作的故事,像是找到了一个久违的可以倾诉的人。
徐更认真地听着,其实以沈沁现在的精力,捏不出来什么出彩的东西。
线条又粗又笨,几乎没有美感可言,和她从前繁复精细的雕刻设计大相径庭。
她拿着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陶艺,“其实你不是小泽的朋友吧。”
徐更原本出于考量,所以对沈沁选择了隐瞒,但还是被她看出了些什么,他只能点头承认:“不算是。”
“小泽这些年过得很苦,我都知道,”沈沁捏紧了那块陶器,“他每次来看我,其实穿的衣服都不一样,但是那却是很久以前的旧衣服了,他生活过得窘迫,再想要认识身份显贵的人,应该是不容易了。”
徐更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心里一动:“您记得他每次来看你?”
沈沁笑了:“当然,我只是精神不太稳定,不是失忆症。”
“您不是因为他父亲的事……不再能接受孟泽吗。”
提及孟父,沈沁晃了一下,她笑得释然:“自我麻痹了那么久,也该面对孟铎不在人世的事实了,小泽是和孟铎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我不会将他错认成他父亲。”
“原来他这两年来都没有再来过,是因为怕我受到刺激吗?”沈沁觉得荒唐,但思及孟泽的性子,却也觉得是可能的,“你把这个给他,下次也让他来吧。”
沈沁将手掌里捏着的彩陶递了过去,徐更伸出双手接过。
那是一颗陶制的上了朱红色的心。
对于沈沁来说,孟泽的到来从来都不是一种痛苦,而是除药物以外让她渐渐好转起来的动力。
可精神上的问题本就无法追根溯源,医生的判断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每天都会坐在最显眼的位置,只是希望哪一天孟泽突然来看她,能立马就发现她的存在。
“也?您这是……”徐更受宠若惊。
“不算是朋友关系,上司大可不必来看我,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了,”沈沁说话其实很有条理,“我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没能当好一个妈妈,他的感情我不会再过多干涉,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你爱他吗?”
唯有这件事,是徐更无比确定的。
他说:“爱。”
“那就是我所希望的了。”
这时,一名年轻的护士敲门,走过来:“沈女士,该吃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