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被摇光半胁迫半嘲讽着去了床上睡,他转过身,给摇光留一个背影,因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深埋在枕头下的表情。
奇怪,明明都成了鬼,怎么还是那么容易感动。
秦时在心里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个世上没有谁是可信的,他能信的只有自己。他只有自己。
但再如何默念,也抵不住昏沉的倦意和心头时不时的哀伤与动容,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交织,如千年冰河与炙热岩浆相遇,激撞中热烈的浪花让他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秦时意识昏昏,转身去看他,却只见一室空旷。方才还在屋内阖眸修炼的那人不知影踪。
他慢慢转身,承载了太多希望之后的失望未免也揪心得太疼。
都活过了一世,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他期望的永远太高,幻想出来的永远虚无缥缈。
秦时又睡下了,陷落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夜间的明月高悬,寒风细细,月色微凉如霜。摇光披一身黑袍,月光洒在他身上,顿时描摹出了无数细密的花纹,纠结成古老神秘的暗语。他在凝神静思时就像雕塑,是庙堂里供奉的神灵的雕塑,凛然不可侵犯。
摇光手中拿着的是一卷白玉雕成的卷轴,上面寥寥数字,记着秦时生平之事。
世间人如沧海中一粟,繁而缥缈,冥府中能记载的只是他生前的名字与一些重要的事迹。
卷轴上书,秦时,字含雪,乃前雍国将军秦瞭之子。秦瞭谋反事败,满门抄斩,而秦时因是秦家婢女所生庶子,逃过一难,被当时的太子赵凛偷藏入宫中,以暗卫身份掩人耳目。
秦时于长明七年逝,死于护驾,代当时的皇帝,昔日太子赵凛挡了一刀。
摇光看到最后一行,倏然把那卷轴合上,指尖白芒一闪,卷轴没了踪迹。
他轻踏着步子走进房中,欲继续修炼,却怎么也静不下去心。
摇光慢慢走到床前,撩起似遮似掩的纱幔,看到的是秦时蜷成一团的背影。
秦时不知睡梦中发了什么梦癔,闭着眸,眉紧紧地蹙在一起,抚也抚不平。他眉目中皆是悲戚落寞,没了白日里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像是卸下了所有伪装,沉默着承受着伤口所带来的痛楚。
摇光听人说,睡觉时把自己缩成一团的人都太没安全感,他看着秦时眼角那颗艳得几欲滴血的小痣,脚下像被粘住。
摇光脱下自己黑袍,予他盖上。
凡间的棉被对鬼魂来说,御不了寒。摇光身上黑袍为天女所织,织就百年方得一件,虽为衣裳却也不失为一件宝物。其上灵力充沛,最适宜予他补暖。
摇光回去端坐着,阖眸修炼,但心不静,想得都是些杂事。
秦时与他说,来长安是为了寻一个答案,其余只字未提。摇光不知秦时是否在阳间还有其他亲人,唯一知道的,是秦时生前一直隐在暗处,护卫皇帝,最后更是为皇帝而死。
他来找的答案是谁?是那个皇帝么?他为那个皇帝而死,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的?摇光只知人间的暗卫,誓死效忠一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到底什么放不下?
疑问越来越多,摇光修炼不下去,索x_i,ng便不再想,挥手把这些时日堆积的公务摊在桌上,一一批阅。
直至晨间,他舒展懒腰,抬头便看见秦时手中正拿着他夜间给他披上的那件黑袍,怔然地看着他。
摇光下意识地展开一个微笑,之前每日都要讽他嗜睡的刻薄话不知怎么都吞到了肚子里。
☆、第十章 画个圈儿把你圈起来
秦时不说要去找那人,摇光便不问,两人暂在客舍住着。
秦时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面色冷淡,茫茫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是在逃避。之前一心想来长安,寻那一丝缥缈的幻想,而今到了这儿,却是私情怯怯,不知该不该去找。
摇光觉得他终日在客舍里闷着会闷得更怪了,便拉着他去街市上闲逛。
秦时许久未走在热闹的白日里,耀目的日光让他有点闪躲,直至过了几个时辰,身体才放松了些。
长安城即为国都,百姓富庶,商铺林立。自然,卖各类甜食果脯的店铺也多如牛毛。
摇光昨日看了他的卷轴,对他愈发上了心思,他昨夜想了许久,觉得秦时这x_i,ng子怕是在宫里压抑出来的。人间的皇宫是勾心斗角、冰冷残酷的地方。他在那儿呆了那么久,还是个无名无姓,地位寒酸的暗卫,又能过得多好。
摇光时时看着他,前面人潮熙攘时便用身体为他避开一道路。虽则他在秦时身上施了法术,但这地方阳气太重,他想秦时靠到生人时难免会有难受之感。
秦时自是将他动作都收于眼底,只是沉默。
他一个孤魂野鬼,生前没人在意,死后更无人问津。
刚成了鬼魂的第一年、或是第二年的清明节,秦时记不清,他在野外看到有人烧纸,便给自己也烧了一份,却什么也没收到。
旁边的野鬼笑他,说自己给自己烧的算不得数,问他,就没个亲人朋友在人世的么。
秦时那时候说,有。
但他等了好多年,等得都要魂飞魄散了,也没等到清明时寥寥几个纸钱。
他知道,那人是把他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又或许,他从来没在意过他。
秦时不想做艳鬼,但没办法,他在阳间呆的时间太长,等得太长,魂魄几近透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