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从远而近地,林子里忽然传开悲痛欲绝的哭声,随即一呼百应,四面八方皆响起恸哭哀嚎之声——是禁令解除后,已殁士兵的亲人们前来认领尸体了,那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打破了这个死亡重地的阒静。
“狗子,狗子!你在哪儿?娘找不到你呀!”一个妇人哀哀哭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苏小繁耳边,宛如一记晴天霹雳。
苏小繁随地捡起一个冰冷的头盔,小心翼翼地揽在怀里。恍惚记起,此行她的胞弟苏小冕也消失了,可谓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顿时抱臂立着,心下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剧痛惨然。
神阑出嫁那天,苏小冕是第一次正式出征。他全副武装神抖擞地跑到苏小繁面前显摆,向日葵一样灿烂的笑脸围着她晃来晃去:“姐!我这副威风凛凛的样子,是不是都快盖过神延大将军了?”
“少罗嗦,有本事活着回来!”苏小繁当时半倚着柜台清点账目,正数钱数到心花怒放,不耐烦地斜剔了对方一眼,漫不经心地应对着。
尽管拗不过苏小冕对于从军作战的狂热癖好,做长姐的苏小繁不止一次泼对方冷水,暗地里却不止一次真金白银地替他打点周旋,希望铺平他的梦想之路。当日出发之时,苏小繁总是觉得内心忐忑,于是瞒着苏小冕上了阑公主的马车。
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说:“姐,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总让姐姐保护我,以后我要保护姐姐的!”
她想自己就会一如既往露出不屑的表情,掩饰内心小小的感动。
然而,就这样一夜之间,轻而易举地夺去了他的生命,那三千护卫军统统命丧黄泉。他们之中,不知有多少年轻狂妄关于将军或者守护的梦想,哪怕仅仅是死去的魂灵们纠结起来,也一定能够铸成一道罪孽的长城。
那天夜里,神阑旧疾复发,苏小繁一直陪伴左右,本无法分心关注苏小冕。只知道后来,听到重甲曳兵在林中呼啸,她撩开纱窗一角,看到茫茫夜色中,护卫军的列阵被一支骑兵冲散。敌人的盔甲暗如死灰,头盔后是深如黑洞的双眼,挥剑斩过,人马俱翻,摧枯拉朽。
那是蕹灵军团。死士们的身体明明被刀戟戳穿砍断,可是哪怕身首分离依旧不死不倒,如同僵尸般挥舞着双臂向前砍杀,每迈进一步,死亡的气息便弥漫得更加浓厚彻底。
“小冕!”苏小繁看到胞弟被一个骑士绾箭当穿过,宛如一只单薄的纸鹤,惊怖欲死,刚跃出车外就被一个鬼魅般的甲兵劈面一刀,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眼前青光一闪,楚湮横剑挡在她的身前。
手腕一转,长剑噗地一声划过,那个甲兵顿时被劈为两半,骨支离时鲜血溅了苏小繁一脸,差点没把她吓昏死过去。
苏小冕当时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震惊和绝望,是她所不愿回想的。刚刚开始的旅程,就此草草结束了么?所有隐秘的愿望,也会随着躯体的腐烂消失而不见天日。
空寂之林里,那些面目全非身体腐烂的士兵,如果已经辨识不出身份,便只能被当做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由当地衙吏扔到一个大坟冢里,草草掩埋了事,筑成万人堆。
一座新坟隆起,多少人心塌陷,日后风雨啾啾,必是新鬼烦冤旧鬼哭。
苏小繁仰头望着天,黑气散开,苍穹明亮如宝石。她凄然地弯了弯嘴角,似乎想笑,可是始终笑不出来,怀抱头盔转身离开,走出不远,蓦地将头盔奋力向后抛出,“嘭”地一声巨响,头盔砸在石上四分五裂。
“你要去哪里?”身后,楚湮低沉的声音问道。
苏小繁回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秦淮镇。”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像修罗斗士的味道,眼神仿佛在向人挑衅。
“不去雪原上看看西将军么?”他对神延自然是没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雪公爵的蕹灵军团。
“看他干嘛?”苏小繁轻轻一笑,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口中道:“看了十几二十年了,早该看腻了,更何况我们之间是经得起考验的,就像他永远都不会担心我出事一样,我也不会杞人忧天地担心他哪天死在外边,这就叫做默契。再说了我管他,我现在还自身难保呢,说不定我一出现,他又要指着我骂叛徒,还要把我杀掉,我自己的功力最近正在萎缩,也是时灵时不灵的,这万一要是突然不灵了,谁来保我?你?我看你呀,肯定躲还来不及!退一万步讲,他要真死了大不了我守寡!”
楚湮极端后悔自己不该问她问题的。每次他说一句话,那家伙都会说上十句不止,直把人绕得晕头转向。
他不禁抚着自己的额头,深表默然:西将军将来要娶这样一个女人,实在可敬可叹呐。
苏小繁自是不知道自己被人暗地里埋汰了,还兴高采烈地说:“前阵子我听人说,秦淮镇上又来了一名绝色美姬,我相信楚公子也一定很有兴趣知道她是谁吧?”
秦淮镇乃是全天下鼎鼎有名的风月场所,楚湮果然很有兴趣。
据说神迹史上某位fēng_liú潇洒的君王到过此地一游,挥墨在秦淮镇著名的娱乐场所秦淮楼的牌匾上提有“人间仙境”四个字,从此那秦淮镇名声大振。加上地理位置绝佳,几乎处于各诸侯国的交壤地带,历来贸易往来频繁,人蛇混杂,又不受任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