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禅一下子反应过来,帝鸿氏召见他们是为什么事了。
“他知道封北猎藏身东夷,”苏雪禅道,“那他召见我们,就是为了我身体里的蚩……”
“嘘。”黎渊伸出长指,按在苏雪禅的唇珠上,也将他尚未出口的话压在了舌尖,“别说,也不要提一个字。”
苏雪禅可以看出来,他正忍耐着满腔的怒意,但那怒意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帝鸿氏,对着九天之上的众仙,甚至是对着他自己。
苏雪禅胸口以龙心血封住的东西,稍微了解一点逐鹿之战的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许多人心照不宣的底牌——哪怕这张阻止蚩尤复活的底牌前盘桓护卫着黎渊这头择人欲噬的恶龙,可当真动乱四起,黎渊又能抵挡以帝鸿氏为首的力量多久?
在烛九y-in让他看到的记忆里,黎渊强行将他带上不周山,想要他远离这场需要自己陨落才能结束的劫难……他曾经以为这单是黎渊的私心,可现在看来,未必没有帝鸿氏暗中的推波助澜。
一个因为纵容部下而导致战争爆发的帝王,一个急于弥补自己过失的君主……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又岂是旁人能够揣测到的?
想到这里,他反手拽住黎渊的衣袖,坚持道:“带我一起去吧。”
黎渊正欲断言拒绝,就听苏雪禅接着道:“我明白帝鸿氏想要什么,可这不是逃避就能躲过去的事情。若能伏诛风伯雨师,那便是皆大欢喜,但如果不能呢?隐患一直都在,对我而言的危险也会一直在,与其这样,不如带上我,让我和你一起走。”
黎渊的瞳孔里颤过一丝波光,很快便消弥无形了,他低声道:“……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苏雪禅莞尔一笑,心中却是苦涩至极,因为他明白,风伯雨师是不会现在就结束他们的使命的,自己终究要在这一世离开他,投向死亡的怀抱,“我又不傻。”
见黎渊的面色依旧僵滞不虞,他忍不住搂上黎渊的脖颈,像什么都未发生那般笑嘻嘻道:“好嘛,带我去吧!也让我上九天金銮长长见识,行吗?”
他握着黎渊关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面还留着常年持刀的薄茧,他的手掌不如黎渊的大,却能与他十指相缠,密不可分地将肌肤与热度融在一起。他握着这双手,一下一下,都像捏在黎渊的心尖上,“行吗?”
黎渊瞪了他许久,极地巨兽,逐鹿千军,他都能丝毫不惧地横扫践踏而过,但一望见眼前人笑起来时唇边露出的小小漩涡,他便心颤手软,唯有丢盔卸甲,败走春城。
每当他露出这种无可奈何的眼神时,苏雪禅就知道自己胜利了,他哈哈大笑,黎渊则抄起桌上的玄锦帛书,一手将他抱起来向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忿忿地骂:“小冤家,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他们再一次盛着从海底升起的巨辇,朝着天空飞去,只是这一次,四周不再有海妖化形的小童,而是杀气腾腾的东荒龙骑;他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歌舞升平的婆娑宝殿,而是危机四伏的九天金銮。
只是,青霄之上的景色是何等飘渺幻丽,苏雪禅已经无暇自己观赏了。他和黎渊刚一踩在厚实绵软的云头上,前方便有侍官分立两侧,殷切迎来,将他们带往前方金碧辉煌的主殿。
但凡商讨大事,总是在酒r_ou_宴席上开场才好做人,这一点,无论是黎渊还是苏雪禅,心里都异常清楚。是以苏雪禅一看到金殿上众仙漫天,其中甚至不乏一些熟面孔,就知道今天帝鸿氏这关只怕难过。
一眼扫去,蓐收句芒等神灵的面容皆掩在紫气翻涌、金光漫卷中,就是没有看到几位海神的身影,想必不廷胡余等人身为上古神明,也不必强受帝鸿氏的约束吧。
他坐在黎渊身侧,一边食不知味地拨拉着玉盘中的仙肴,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众仙议论纷纷,讨论九黎余孽究竟意图如何,下一步又要如何下手。他听了一阵,不觉大为失望,在苏雪禅的设想里,这样的场合不说周密筹划,在场诸人的讨论也会言之有物,然而他听来听去,却尽是些无意义的打机锋,绕圈子。
在黎渊面前,他们唯有相互推诿,不敢将真实意图宣之于口。
黎渊桌案下的手掌炽热,与他的肌肤贴在一处,有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席间的谈论终于告一段落,仙宫佳娥踏着悠扬乐声滑入层叠的云雾间,就在这时,苏雪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应龙神,随孤来。”
苏雪禅心下一凛,低垂的眼睫也不由颤了颤,他正欲转头,就见黎渊泰然自若地放下酒盏,在他耳旁轻声道:“我出去一下,你就在这里坐着,等我。”
苏雪禅一愣,但黎渊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便起身朝殿后走去,黑袍拂过桌案旁纷落的花瓣,簌簌有声。
帝鸿氏这是做什么?他明明只叫了黎渊,为何还要让他听见?
他顾虑之余,又担心帝鸿氏会对黎渊说些什么,令他怒意上涌,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眼瞧着宴席上云雾迷蒙,仙娥的纱衣在乐声中飘扬纷飞,应该无人能注意到他,于是便悄悄猫下腰,一溜烟地顺着黎渊先前的方向跟了过去。
黎渊嘱咐完他待在原地,前脚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