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引得他身旁雍国公的一声冷哼,不知道哼的是谢无陵这句客套话,还是哼的那青衣男子。接着这客套话似信手拈来般道:“平之,可莫要妄自菲薄了。”
他这一句“平之”倒引得赵祚接元裹递来的酒盏的那双手悬空滞了滞。
谢无陵的目光左右都围着赵祚走,自然将这一幕看得清楚,抬手从他那处接过杯盏,本是个接酒盏的动作,谢无陵的手特意碰上了赵祚的手,在他两指之间轻点三下。
赵祚不明就里,只得缩了手,抬眸对上谢无陵,但见谢无陵眉目里净是漫不经心,遂接了雍国公的话:“确是,早有耳闻谢小公子的辞赋。”
“那怕不只是耳闻,是太傅天天念叨呢,只夸小先生文采斐然,又知民间苦痛,如是出仕,想来……”
谢无陵闻言,只得匆忙将酒盏放下,摆手称道:“莫折煞平之了,平之此番只为扶风花景来,今有这般际遇,已是平之之幸。”
这话一半是说予在座人听,另一半是只道与赵祚,谢无陵来路上一直措辞,想遍了所有可以说的借口,最后还是道了这最不像借口的借口。
信与不信,只有看看今日听这话的人,究竟是赵祚,还是赵从山。
“那谢小先生秋时的鹅池会可去?不去,那华姐儿可又要遗憾了。”元裹应声问来,眉儿故意耷拉了下来,似惹了几分愁。
鹅池在扶风城外的一座老山头里的一方流水池子,原先是一隐居的仙人,发帖邀人。
这文人雅士啊,谁还不爱个悲春怀秋,后来扶风盛世将来,世道安稳,文人雅士便在这春秋两季时,择个好日子,于鹅池相聚,曲水流觞,吟诗行令,莫不静好。
所以一来二去,这鹅池会便成了每年文士邀局的名词,原是只在扶风,这些年各地也有仿效的,中原大地上的鹅池一夜之间多了好几处。当初“昭行谢平之”的名声也是从鹅池来的,只是不是扶风的鹅池罢了。
“那,便留到秋后。”
“明年可还来?”另一桌那簪芙蓉的公主回了身,脸上带着几分娇羞,问着。
“来,春时来,应了人。”谢无陵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赵祚,可惜赵祚的眼里,没有他,只有手里那盏酒。
“谢小先生,来。”酒菜被一盘盘端上来,元裹历来惹人喜爱,赵祚又宠她,遂第一杯吉祥话都归了她。
谢无陵被她的娇声唤回了神,赵世抬手虚扶了把元裹,元裹跪直了些,将这第一杯给了谢无陵:“呐,第一杯得敬新友,我啊,今儿就没那多话说了,喝吧,愿友入扶风,平安顺遂。”
谢无陵桃花眸微觑,春色三分犹不比他眸光醉人,他应她言:“平之也愿,友居扶风,平安顺遂。”
而后目光瞥过赵祚,这才仰首饮去,辛辣入喉,却觉爽快。
谢无陵从未想过,会在扶风结这群友,也没想过他的后来,都和这群友难舍难分。
之后第二杯,元裹引着众人敬了她的大皇兄,久不掺言这宴前三杯酒的赵祚,却在这次,和元裹一起,道了谢。不知道谢的言语里有几分真,但谢无陵猜,怎么也得有三分。
毕竟自己要是在他赵从山那里三分都站不住,那就还是不该出昭行。
这一场酒,喝到了后晌,雍国公被元裹几个妹妹把着灌了许多,浑浑噩噩地被小厮领到了耳房去歇下。
赵祚又将其他姊妹交给了妻子梁酌安顿,这才得了空,唤走了谢无陵。
谢无陵跟着他一路来到了一处岫石下,午间暑热得很,饶是穿石也得不到半会儿子的解脱。
光影投过石缝罅隙,斑驳而来,两人之间,更像是一别经年。
“你……”
“我……”
赵祚站定了,两人同时出了声。
“你说。”赵祚背对着他,出声道。
谢无陵看着赵祚的背影,心下藏着的千山万水,仿佛在此时找到了豁口,要被人窥见一角般,他仓皇将目光移开了些。
“我听说,扶风的花好,来瞧瞧。”
“我知道,可惜……”赵祚的声音未加遮掩地让谢无陵听出了几分惶然与不稳,“入夏了,都败了。”
“不会败的。”谢无陵靠着岫石,寒气透过杏色衫子,慢慢透过背,给了他一点清凉,也给了他一点清明,“我来了。”
我来了,所以你,不会败的。正如现在,你背后是我,我背后,是昭行,不会败的。谢无陵做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赵祚的手却握紧了岫石,由着光线黯,看不真切,他才敢使力。
谢无陵能看透他的心思,能明白他的所求所望,他不敢和谢无陵对视,不敢把自己不清风明月的一面露给谢无陵看。
他也不想把谢无陵那样一个人拉近他的漩涡里,尽管当初找这人,是为了拉他进漩涡,只那三月相处,他觉得谢无陵不当来,他觉得谢无陵当得清风皓月举盏待他对饮的人,他觉得谢无陵当得夜深闲敲棋子同他怨细蚊扰人的人,可他也觉得谢无陵是当得与他共立百川前,共赏云烟半壁的人。
人就是矛盾啊,如赵祚,想做赵从山,又想当赵祚;如谢无陵,想走遍三山四海,却又只想做赵从山所从的那山那海。
“要我如何?”赵祚放了手下的力道,回身问道。
“信我,听我,从我。”
赵祚停顿了很久,嘴巴张合了几次,才堪堪磨出这一个字:“好。”
“还要跟你借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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